老船夫記前一次大老親口所說的話,知道大老的意思很真,且知道順順也歡喜歡翠翠,心里很高興。但這件事照規(guī)矩得這個人帶封點心親自到碧溪岨家中去說,方見得慎重起事,老船夫就說:“等他來時你說:老家伙聽過了笑話后,自己也說了個笑話,他說,‘車是車路,馬是馬路,各有走法。大老走的是車路,應(yīng)當由大老爹爹作主,請了媒人來正正經(jīng)經(jīng)同我說。走的是馬路,應(yīng)當自己作主,站在渡口對溪高崖上,為翠翠唱三年六個月的歌!
“伯伯,若唱三年六個月的歌動得了翠翠的心,我趕明天就自己來唱歌了!
“你以為翠翠肯了我還會不肯嗎?”
“不咧,人家以為這件事你老人家肯了,翠翠便無有不肯呢!
“不能那么說,這是她的事呵!”
“便是她的事,可是必需老的作主,人家也仍然以為在日頭月光下唱三年六個月的歌,還不如得伯伯說一句話好!”
“那么,我說,我們就這樣辦,等他從川東回來時要他同順順去說明白。我呢,我也先問問翠翠;苦以為聽了三年六個月的歌再跟那唱歌人走去有意思些,我就請你勸大老走他那彎彎曲曲的馬路。”
“那好的。見了他我就說:‘大老,笑話嗎,我已說過了。真話呢,看你自己的命運去了!斦婵此拿\去了,不過我明白他的命運,還是在你老人家手上捏著的!
“不是那么說!我若捏得定這件事,我馬上就答應(yīng)了!
這里兩人把話說妥后,就過另一處看一只順順新近買來的三艙船去了。河街上順順吊腳樓方面,卻有了如下事情。
翠翠雖被那鄉(xiāng)紳女孩喊到身邊去坐,地位非常之好,從窗口望出去,河中一切朗然在望,然而心中可不安寧。擠在其他幾個窗口看熱鬧的人,似乎皆常常把眼光從河中景物挪到這邊幾個人身上來。還有些人故意裝成有別的事情樣子,從樓這邊走過那一邊,事實上卻全為得是好仔細看看翠翠這方面幾個人。翠翠心中老不自在,只想借故跑去。一會兒河下的炮聲響了,幾只從對河取齊的船只,直向這方面劃來。先是四條船皆相去不遠,如四枝箭在水面射著,到了一半,已有兩只船占先了些,再過一會子,那兩只船中間便又有一只超過了并進的船只而前?纯创搅硕惥珠T前時,第二次炮聲又響,那船便勝利了。這時節(jié)勝利的已判明屬于河街人所劃的一只,各處便皆響著慶祝的小鞭炮。那船于是沿了河街吊腳樓劃去,鼓聲蓬蓬作響,河邊與吊腳樓各處,都同時吶喊表示快樂的祝賀。翠翠眼見在船頭站定搖動小旗指揮進退頭上包著紅布的那個年青人,便是送酒葫蘆到碧溪岨的二老,心中便印著三年前的舊事,“大魚吃掉你!”“吃掉不吃掉,不用你管!”“狗,狗,你也看人叫!”想起狗,翠翠才注意到自己身邊那只黃狗,已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,便離了座位,在樓上各處找尋她的黃狗,把船頭人忘掉了。
她一面在人叢里找尋黃狗,一面聽人家正說些什么話。
一個大臉?gòu)D人問:“是誰家的人,坐到順順家當中窗口前的那塊好地方?”
一個婦人就說:“是砦子上王鄉(xiāng)紳家大姑娘,今天說是來看船,其實來看人,同時也讓人看!人家命好,有福分坐那好地方!”
“看誰人?被誰看?”
“嗨,你還不明白,那鄉(xiāng)紳想同順順打親家呢!
“那姑娘配什么人?是大老,還是二老?”
“說是二老呀,等等你們看這岳云,就會上樓來看他丈母娘的!”
另一個女人便插嘴說:“事弄妥了,好得很呢!人家有一座嶄新碾坊陪嫁,比十個長年還好一些!
有人問:“二老怎么樣?可樂意?”
有人就輕輕的說:“二老已說過了,這不必看。第一件事我就不想作那個碾坊的主人!”
“你聽岳云二老親口說嗎?”
“我聽別人說的。還說二老歡喜一個撐渡船的。”
“他又不是傻小二,不要碾坊,要渡船嗎?”
“那誰知道。橫順人是‘牛肉炒韭菜,各人心里愛’,只看各人心里愛什么就吃什么。渡船不會不如碾坊!”
當時各人眼睛對著河里,口中說著這些閑話,卻無一個人回頭來注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