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人的夜晚，我的思緒常常從村莊開始。
茅草、鐮刀、烏鴉和月亮，一葉瓦，半塊磚，數(shù)縷輕薄的寒煙，幾棵擎天的大樹，那里棲滿了我心靈的詩意。多年之后，當(dāng)我在某一個城市的冬天的黃昏里獨(dú)倚欄桿眺望西北故鄉(xiāng)的方向，我的睫毛被從故鄉(xiāng)趕來的雪花打濕，我看見在高樓之間漫天的雪花間飛翔著孤獨(dú)的鳥，它已找不到歸程和巢穴，它將在這樣一個充滿寒冷的濃黑的夜晚里死去嗎?在那生命將盡的一刻它能夢到母親雪白且溫暖的胸膛嗎?
我想起了在那個寒冷的冬天里，棲居在我家低矮的草房里的一群純潔的鴿子。它們在我和父親用木材點(diǎn)燃的溫暖的火爐旁歡快地歌唱，它們落在我和父親的肩頭，落在我的小妹妹伸開的小手掌上，沒有寒冷和孤獨(dú)，只有溫暖和幸福。父親打開那一壇母親為他釀制的高粱老酒，醇香濃郁的酒味把我們熏醉，把雪白的鴿子熏醉，把我們的草房熏醉，把整個村莊的冬夜熏醉了。而門外正飄著大雪。父親從墻角抱了一抱干草推開門走進(jìn)馬廄，我看見橘黃的燈光隨著他的身影遠(yuǎn)去，跟著他拐進(jìn)馬棚，那兒隱約傳來父親和那一匹溫馴的老馬的竊竊私語。父親開門的那一刻我看見大雪瞬間把他覆蓋，把我們溫暖的草屋覆蓋，白鴿子睜大滴溜溜的圓眼睛看著像飛花般飄落的雪片，想入非非。
那是一群冬天里幸福的鳥。棲居在村莊里的鳥都是幸福的鳥，即便是一群烏鴉。它們一起在冬天晃眼的陽光下飛起飛落，舞蹈，鳴叫和歡宴；傍晚，當(dāng)夜幕下沉，它們又一起喊叫著歸巢。它們沒有迷失和孤獨(dú)。村邊的那一片樹林，夜色已經(jīng)來到，鳥們已經(jīng)歸巢，四周充滿了如水的靜謐和安詳。在樹林的上方，有星星和月亮。
空氣開始逐漸地冷下來，蟲子們也停止了鳴叫，只剩下泥土和樹木的呼吸漸漸清晰，只剩下隱私和秘密充滿柔情。樹林旁的錯落的房舍在銀灰色的月輝下隱約可見。高高的屋脊上蹲著一兩只眼光雪亮的貓頭鷹，而檐下石臺上滿布青苔的小石洼里儲滿了上一場下的未干的雨水，白天里有雞和鳥噘著小嘴來喝，到夜晚就都盛滿了一枚枚晃動的水晶般的月亮。
我的心靈已承受不起這樣的村莊上空的月亮。
它是詩人心中純潔的纖塵不染的藍(lán)月亮，它只能在詩歌里出現(xiàn)，只能在多年前的村莊夜晚的上方出現(xiàn)，只能在我的夢里和我的小妹的囈語中出現(xiàn)，它屬于童年和夢，屬于心靈和靈魂。
史蒂文斯說：“月亮就折疊到大衣里了。”這讓我想象在一個有月亮的村莊的夜晚，月輝是那么皎潔，我們在晚飯后信步到村邊的樹林旁散步，我們的孩子睡在家里，出來時，她告訴我們要把月亮帶給她，然后，等我們回家，一輪月亮就折疊在我的大衣里抖落在她的小手里了。這樣的孩子是幸福的。她可以看到鄉(xiāng)村最純潔和最完美的月亮，她有一顆童稚的心。
當(dāng)我背叛了村莊走進(jìn)華燈閃爍的城市，在晚飯后漫步在人流熙攘的廣場上，我牽著孩子的小手想在城市的上空指給她看哪是星星哪是月亮?xí)r，我失敗了，我們的視力被刺眼的霓虹燈遮擋。我們的周圍不再擁有寂靜和月華，充滿耳朵的是流行的噪音和聲嘶力竭的喊唱。我知道也許我的這種言說帶有某種矯情的成分，因?yàn)槲椰F(xiàn)在已無法離開城市，但我的心靈承受的是背叛的煎熬和對那一輪出現(xiàn)在村邊樹林藍(lán)月亮的無窮無盡的思念。
我知道，當(dāng)我在廣場上能時時看到白色的大理石雕塑和五顏六色噴泉的時候，那一枚屬于村莊的藍(lán)月亮已漸行漸遠(yuǎn)。
可憐的孩子!你不能認(rèn)識月亮，還能認(rèn)識什么?
我累了，疲憊已極。那一間童年村莊的低矮草房已成為我精神的天堂。
我在那一個春天出走，母親趕著她潔白的羊群把我送到村口；然后，我離開羊腸小道，走向城市的方向，母親轉(zhuǎn)身趕著她的羊群走進(jìn)草原。她知道有一天她的兒子還會回到她的身邊嗎?村莊，這是一個怎樣的概念?為何年齡愈大我愈對它魂?duì)繅衾@?
其實(shí)，許多個夜晚我都不敢觸摸這樣一個燙手的詞語，它是我的靈魂和根。我的根扎在村莊里，扎在鄉(xiāng)野的有一搭無一搭的狗吠聲里，扎在長滿鳥群和月亮的天空、長滿樹木的大地上。
7．第二段中，作者“眺望西北故鄉(xiāng)的方向”時，為什么“睫毛被從故鄉(xiāng)趕來的雪花打濕”？（4分）
8．文章的二、三、四段寫到了鴿子、老馬、烏鴉、蟲子、貓頭鷹等生物，說說寫這些內(nèi)容有什么作用？（6分）
9．作者說：“我的心靈已承受不起這樣的村莊上空的月亮�！睘槭裁�？請簡析。（6分）
10．文章開頭說“我的思緒常常從村莊開始”，而結(jié)尾又說“許多個夜晚我都不敢觸摸這樣一個燙手的詞語”這樣說是否矛盾？為什么？（8分）
參考答案：
7．因?yàn)榇迩f棲滿了游子心靈的詩意，是作者深深思念的地方。（1分）而作者遠(yuǎn)離了故鄉(xiāng)，在城市中生活，心靈充滿孤獨(dú)，找不到歸宿；所以看到雪花，聯(lián)想到故鄉(xiāng)，感情難以自抑。（3分）
8．作者以擬人手法寫出了這些生物在村莊溫暖、安詳、幸福的生活，（3分）渲染和烘托了我心目中故鄉(xiāng)仁慈、寬厚的母親般的形象，更形象深入地寫出了作者對村莊的熱愛和懷念。（3分）
9．故鄉(xiāng)能讓人靈魂純凈完美，故鄉(xiāng)村莊的月亮是純潔心靈的象征。作者背叛了村莊到城市生活，他感到再也找不回故鄉(xiāng)月亮一樣安靜和純潔的心靈。（3分）結(jié)構(gòu)上承上啟下，內(nèi)容上與前文形成轉(zhuǎn)折，在表達(dá)對故鄉(xiāng)的贊美、思念的同時，又表達(dá)了對自我純潔靈魂失落的痛苦（3分）
10．不矛盾。前一句表明村莊是作者魂?duì)繅衾@的地方，作者會常常想起她。（2分）后一句中，“燙手”一詞巧妙使用了移用的修辭表現(xiàn)出作者對村莊的復(fù)雜感情，自己遠(yuǎn)離了村莊，不能回歸，但精神上又深深依戀，所以深感痛苦。（3分）兩句話看似矛盾，實(shí)則統(tǒng)一，表達(dá)了作者對村莊的熱愛、依戀、思念和不能回歸的痛苦。（3 分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