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故事也許是喜劇,也許是悲劇。它使一個人精神失了常,使我負(fù)了傷,使另一個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。但這里面還是有喜劇的味道。好吧,讓讀者自己判斷吧。
這個日期我記得很清楚,因為那是在福爾摩斯拒絕了爵士封號的同一個月里發(fā)生的事,他要被封爵是因為立了功,這功勞將來也許有一天我還要寫出來。我只是順便提及封爵的事,因為做為合作者我應(yīng)該謹(jǐn)慎從事,避免一切冒失的行為。然而這件事卻使我記牢了上述的日期,那是一九○二年六月底,就在南非戰(zhàn)爭結(jié)束后不久。福爾摩斯在床上一連躺了幾天,這正是他不時表現(xiàn)出的行為,但有一天早晨他卻從床上起來了,手里提著一份大頁書寫紙的文件,嚴(yán)峻的灰眼睛里閃著諷刺的笑意。
“華生老兄,現(xiàn)在有一個使你發(fā)財?shù)暮脵C(jī)會,"他說道!澳懵犝f過加里德布這個姓嗎?”
我承認(rèn)沒有聽說過。
“要是你能抓住一個加里德布,就能賺一筆錢!
“為什么?”
“那就說來話長了——而且有點異想天開。我認(rèn)為在咱們所研究過的復(fù)雜的人類問題里頭,還沒有過這么新鮮的事兒呢。這個家伙馬上就要來接受咱們的提問了,所以在他到來之前我暫且不多談,但這個姓氏是咱們需要查一查的!
電話簿就在我旁邊的桌子上。我不抱希望地打開簿子翻閱著。但使我感到詫異的是在應(yīng)該排列它的位置上還真有這個奇怪的姓氏。我得意地喊了一聲。
“在這兒!福爾摩斯,就在這兒!”
他把簿子接過去。
“N·加里德布,"他念道,"西區(qū)小賴德街136號。抱歉,華生,這可能使你失望,這是寫信者本人。咱們需要再找一個加里德布來配他。”
正說著,赫德森太太拿著托盤走了進(jìn)來,上面有一個名片。我把片子接過來看了一眼。
“有了,在這兒!"我驚奇地喊道,“這是一個不同名字的開頭字母。約翰·加里德布,律師,美國堪薩斯州穆爾維爾。”
福爾摩斯一看名片就笑了!拔铱茨氵得再找一個出來才行,華生,"他說道,“這位也是計劃之內(nèi)的,不過我倒沒想到他今天早上會來。但不管怎么說,他能告訴咱們許多我需要知道的東西!
不大會兒,他就進(jìn)來了。律師約翰·加里德布先生是一個身材不高、強(qiáng)壯有力的人,一張圓圓的、氣色很好的、修面整潔的臉,就象許多美國事務(wù)家所具有的特征那樣。他總的形象是豐滿和相當(dāng)孩子氣的,他給人的印象是一個笑容可掬的青年。他的眼睛是引人注目的,我很少見到過一雙如此反映內(nèi)心生活的眼睛,那么亮,那么機(jī)警,那么迅速地反映出每一點思想變化。他的口音是美國腔調(diào),但并不怪。
“哪位是福爾摩斯先生?"他在我們倆之間來回打量著!安诲e,你的像片是很象你的,福爾摩斯先生,恕我冒昧。據(jù)我所知,我的同姓者給你寫了一封信,對嗎?”
“請坐下談,"福爾摩斯說。"我覺得跟你有不少可討論的問題。"他拿起那疊書寫紙!澳憔褪沁@份文件中提到的約翰·加里德布先生嘍。但你到英國已有相當(dāng)長時間了吧?”
“你這是什么意思,福爾摩斯先生?”
我似乎在他那富于表情的眼中看到了突然的狐疑。
“你的服裝全是英國的!
加里德布勉強(qiáng)一笑。"我在書上讀到過你的技巧,福爾摩斯先生,但我沒料到我會成為研究的對象。你怎么看出來的?”
“你上衣的肩式,你靴子的足尖部——誰能看不出呢?”
“噢,我倒沒想到我是這么明顯的英國人模樣。我是好些日子以前因事務(wù)來到英國的,所以,正如你說的,裝束幾乎都倫敦化了。不過,我想你的時間是寶貴的吧,我們見面也不是來談襪子式樣的。談?wù)勀闶掷锬弥奈募脝??
福爾摩斯在某方面觸怒了來訪者,他那孩子氣的臉孔變得遠(yuǎn)沒有那么隨和了。
“不要著急,加里德布先生!"我的朋友安慰他說,“華生醫(yī)生可以告訴你,我的這些小插曲有時候是很解決問題的。不過,內(nèi)森·加里德布先生怎么沒同你一起來呢?”
“我就是不明白他把你拉進(jìn)來干什么!"客人突然發(fā)起火來,“這事兒與你什么相干?本來是兩個紳士之間的一點事務(wù),而其中一個人突然找來一個偵探!今早我見到他,他告訴我干了這件蠢事,所以我才來這兒了。我覺得真倒霉!”
“這對你并不算丟臉的事,加里德布先生。這純粹是他過于熱心地想要達(dá)到你的目的——照我理解,這個目的對你們兩人同樣關(guān)系重大。他知道我有獲得情報的辦法,因此,他很自然地找到了我。”
客人臉上的怒氣這才漸漸消了。
“既然這樣,倒也沒什么關(guān)系,"他說,“今早我一見他,他就告訴我找了偵探,我立即要了你的住址趕來。我用不著警察亂插手私人事務(wù)。但是如果你只是幫我們找出這個需要的人,那倒沒有什么壞處。”
“正是這么回事,"福爾摩斯說,“先生,既然你來了,我們最好聽你親口談?wù)勄闆r。我的這位朋友對詳情還不知道。”
加里德布先生以一種并不十分友好的眼光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。
“他有必要了解嗎?"他問道。
“我們經(jīng)常合作!
“好吧,也沒有什么必要保守秘密。我盡量簡短地把基本事實告訴你。如果你是堪薩斯人,不用說你也會曉得亞歷山大·漢密爾頓·加里德布是什么人。他是真正靠莊園起家的,后來又在芝加哥搞小麥倉庫發(fā)了財,但他把錢都買成了大片土地,在道奇堡以西的堪薩斯河流域,足有你們一個縣那么大片兒的土地,牧場、森林、耕地、礦區(qū),無所不包,這些都是給他賺錢的地產(chǎn)。
“他沒有親屬后代——至少我沒有聽說過有。但他對自己的稀有姓氏十分自豪。這就是使他和我相識的緣故。我在托皮卡搞法律方面的業(yè)務(wù),有一天這個老頭突然找上門來。由于又認(rèn)識了一個姓加里德布的人,他樂得合不上嘴。他有一種怪癖,他想要認(rèn)真地找一找,世界上還有沒有別的加里德布了。'再給我找一個姓加里德布的!'他說。我對他講,我是一個忙人,沒有工夫整天到處亂跑去找加里德布們。'不管怎么說,'他說道,‘要是情況按我的布置發(fā)展,你不想找也得去找。'我當(dāng)他是開玩笑,誰知不久以后我就發(fā)現(xiàn),他的話是非常有分量的。
“因為他說這話還不到一年就死了,留下一個遺囑。這真是堪薩斯州有史以來最古怪的一張遺囑了。他要求把財產(chǎn)平分三份,我可以得其中一份,條件是我再找到兩個姓加里德布的人分享那兩份遺產(chǎn)。每份遺產(chǎn)是不多不少五百萬美元,但非得有我們?nèi)齻人一起來,否則分文不得動用。
“這是個重大的機(jī)會,我干脆就把法律業(yè)務(wù)放在一邊,出發(fā)去找加里德布們。在美國一個也沒有。我走遍了美國,先生,用細(xì)梳子把美國刮了一遍,但一個加里德布也沒抓到。后來我就來到舊日的祖國碰運氣。在倫敦電話簿上真的就有他的姓氏。兩天之前我找到他,向他說明了情況。但他也是孤獨一人,跟我一樣,有幾個女親屬,卻沒有男子。遺囑里規(guī)定是三個成年男子。所以,你看,還缺一個人,要是你能幫我們再找出一個來,我們立刻給你報酬。”
“你瞧,華生,"福爾摩斯含笑說,“我說什么來著,不是有點胡思亂想嗎?不過,先生,我覺得最簡單的辦法是在報紙上登啟事。”
“我早登過了,沒有人應(yīng)征。”
“哎呀!這可真是一個古怪的小問題呀。好吧,我在業(yè)余時間可以留心一下。對了,你是托皮卡人倒也湊巧,我以前有一個通訊朋友,就是已故的萊桑德·斯塔爾博士,他在一八九○年是托皮卡市長!
“老斯塔爾博士么!"客人說道,“他的名字至今受人敬重。好吧,福爾摩斯先生,我看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向你報告事情的進(jìn)展情況。一兩天內(nèi)你聽我的信兒吧。"說完,這位美國人鞠了一躬就走了。
福爾摩斯已經(jīng)點燃煙斗,他臉上含著古怪的笑容坐了半天。
“你看怎么樣?"我終于問他了。
“我感到奇怪,華生,我很奇怪!”
“奇怪什么?”
“我一直在奇怪,這個人跟咱們講了這么一大堆謊話到底是什么目的。我差點脫口這樣直接問他——因為有時候單刀直入最有效——但我還是采取了另一策略,讓他自以為騙過了咱們。一個人跑來,身著穿了一年以上的磨了邊兒的英國上衣和彎了膝的英國褲子,而在信上和他本人口述都說自己是一個剛到英國的美國外省人。尋人欄根本沒登過他的啟事,你知道我是從不放過那上面的任何東西的。那個地方是我喜歡的驚弓之鳥的隱蔽所,難道我連這樣的一只野雞都忽略了嗎?我從來不知道托皮卡有個什么斯塔爾博士。到處都是破綻。我看他倒真是個美國人,只不過在倫敦多年未改變口音而已。那么他搞的到底是什么名堂,假裝找加里德布的動機(jī)是什么呢?這是值得咱們注意的,因為,如果他是惡棍,那也是一個心理復(fù)雜、詭計多端的家伙。現(xiàn)在咱們需要搞清楚,另一位也是假的嗎?給他掛個電話,華生!
我掛了電話,聽到電話另一端一個細(xì)弱發(fā)顫的聲音說道:
“不錯,不錯,我是內(nèi)森·加里德布先生。福爾摩斯先生在嗎?我很希望跟他談一談!
我的朋友把電話接過去,而我象往常那樣聽著他那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對話。
“是的,他來過。我知道你不認(rèn)識他……多久了?……才兩天哪!……當(dāng)然,這是非常吸引人的一件事。你今晚在家嗎?你的同姓人今晚不會在你家吧?……那我們就來,我希望不當(dāng)著他的面談一談!A生醫(yī)生跟我一起來……聽說你是深居簡出的……好,我們六點左右到你家。不用對美國律師講……好,再見。”
這是一個可愛的暮春的黃昏,連狹小的賴德街在晚霞斜照之中也呈現(xiàn)出金黃動人的色澤。這條街只是艾奇沃路的一個小分支,離開那個在我們記憶中不祥的泰伯恩地方只有一箭之遙。我們走訪的這座房子是舊式寬敞的早期喬治朝建筑,正面是青磚墻,只在一層樓有兩座凸窗。我們的主顧就住在一層,這兩個窗子就在他日間活動的那間大屋的正面。福爾摩斯指了指刻有那個怪姓氏的小銅牌。
“這牌子釘上有些年了,"他指點著褪了色的牌面說道。“至少這是他的真姓氏,這是值得注意的一點。”
這座房子有一個公用的樓梯,門廳內(nèi)標(biāo)著一些住戶的姓名,有的是辦公室,有的是私人住室。這不是一座成套的居民樓,而是生活不規(guī)律的單身漢的居住之處。我們的主顧親自出來開門,他道歉說女工役四點下班走了。內(nèi)森·加里德布先生是一個身材頗高、肌肉松弛、肩背微彎的人,瘦削而禿頂,有六十出頭的年紀(jì)。他臉色蒼白如尸,皮膚暗無血色,正如一個從來沒有運動過的人那樣。大圓眼鏡,山羊胡子,加上他那微彎的肩背,顯出一種窺視的好奇表情。但總的印象是和藹的,雖說有點怪癖。
屋子也是同樣的古怪,象個小博物館。房間又深又廣,四周擺滿了各式柜櫥,其中堆滿了地質(zhì)學(xué)和解剖學(xué)的標(biāo)本。屋門兩邊排著裝蝴蝶和蛾子的箱匣。屋子中間一張大桌上都是七零八碎的各種物件,一臺銅制大型顯微鏡高高地立在中央。環(huán)顧四周,我被這個人的興趣之廣泛給驚住了。這兒是一箱古錢幣。那兒是一櫥古石器。房子中間的那張桌子后邊是一大架的古化石,上邊陳列著一排石膏頭骨,刻有"尼安德特人"、“海德堡人"、“克羅瑪寧人"等字樣。這個人顯然是多種學(xué)科的愛好者。這時他站在我們面前,手里拿著一塊小羊起正在擦一枚古錢。
“錫拉丘茲古幣——屬于最盛時期的,"他舉起古錢解釋道。“晚期大為退化了。我認(rèn)為它們是其全盛時期的最佳古幣,雖然有些人更推崇亞歷山大錢。這兒有一把椅子,福爾摩斯先生。請允許我把骨頭挪開。這位先生——對,華生醫(yī)生——請你把那個日本花瓶挪開。你們瞧,這都是我的小嗜好。我的醫(yī)生總是說我不出去活動,但既然這里有這么多東西吸引著我,我為什么要出去呢?我敢說,把一個柜櫥的內(nèi)容給搞上一個象樣兒的目錄也要花我整整三個月時間!
福爾摩斯好奇地東張西望著。
“你告訴我你從來都不出去的吧?"他問道。
“有時候我乘車到撒斯比商店或克利斯蒂商店去。除此以外我極少出門。我身體不太好,而我的研究又非常占時間。但是福爾摩斯先生,你可以想象,當(dāng)我聽說了這個無比的好運氣的時候,這對我是多么驚人——令人興奮但是駭人聽聞——的意外啊。只要再有一個加里德布就行了,我們肯定能找到一個的。我有過一個兄弟,但已去世,而女性親屬不符條件。但是世界上總會有其他姓加里德布的人。我聽說你專門處理奇異案件,所以把你請來了。當(dāng)然那位美國先生說得也對,我應(yīng)事先征求他的意見,其實我是好意!
“我認(rèn)為你這樣做是極其明智的,"福爾摩斯說!安贿^,難道你真的想繼承美國莊園嗎?”
“當(dāng)然不。任何東西也不能使我離開我的收藏。但是那位美國先生擔(dān)保說,一等事情辦成他就買下我的地產(chǎn)。五百萬美元是他出的價錢。目前市場上有十多種在我的收藏中所缺的標(biāo)本,但我手頭沒有這幾百鎊就買不了。你想想我要是有了幾百萬美元該有多大潛力呀。老實講,我有一個國家博物館的基礎(chǔ),我可以成為當(dāng)代的漢斯·斯隆!
他的眼睛在大眼鏡后面閃閃發(fā)亮了?磥硭麜活櫼磺械厝フ彝杖说摹
“我們來訪只是見見面,沒有必要打擾你的研究,"福爾摩斯說。"我習(xí)慣于和業(yè)務(wù)主顧直接接觸。我沒有多少問題要問你了,因為你把情況清楚地寫在我口袋里這封信上了,那位美國先生的來訪又補充了情況。據(jù)我了解,在本星期之前你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!
“是這樣。他是上星期二來找我的!
“他把會見我的情況告訴你了嗎?”
“是的,他立刻回到我這里,他本來很生氣!
“為什么生氣?”
“他似乎認(rèn)為那是有損他的人格。但他從你那兒回來以后又滿高興了!
“他提出什么行動計劃了嗎?”
“沒有。”
“他向你要過或得到過金錢嗎?”
“沒有,從來沒有!”
“你看不出他可能有什么目的嗎?”
“沒有,除了他說的那件事!
“你告訴他我們的電話約會了嗎?”
“我告訴他了!
福爾摩斯深思起來。我看得出他的困惑。
“你的收藏里有特別值錢的東西嗎?”
“沒有。我不是一個有錢的人。雖是很好的收藏品,但不值錢!
“你不怕失盜嗎?”
“一點不怕!
“你住這屋子有多久了?”
“快五年了。”
福爾摩斯的問話被很響的敲門聲打斷了。主人剛一拉開門閂,美國人就興奮地蹦了進(jìn)來。
“來了!"他搖著一張報紙大聲叫道。"我想我該及時來找你。內(nèi)森·加里德布先生,祝賀你!你發(fā)財了,先生。咱們的事務(wù)圓滿結(jié)束了,一切順利。至于福爾摩斯先生,我們只能對你說,白麻煩你一趟,太對不起了!
說著他把報紙遞給主人。主人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報上的大字廣告。福爾摩斯和我也伸著脖子從他身后看,上面登的是:
霍華德·加里德布農(nóng)機(jī)制造商
經(jīng)營捆扎機(jī)、收割機(jī)、蒸汽犁及手犁、播種機(jī)、松土機(jī)、農(nóng)用大車、四輪彈簧座馬車及各種設(shè)備,承包自流井工程
地址:阿斯頓,格羅斯溫納建筑區(qū)
“好極了!"主人激動地說。"這回三個人都齊了!
“我曾在伯明翰展開過調(diào)查,"美國人說,“我的代理人把一份地方報紙上的這個廣告寄給了我。咱們得趕緊行動起來把事辦完。我已經(jīng)給這個人寫信告訴他你將于明天下午四點鐘到他辦公室洽談。”
“你是想讓我去看他?”
“你看怎么樣,福爾摩斯先生?你不覺得這樣安排更明智一點嗎?我是一個旅行的美國人,我講出一個動人的故事,人家憑什么相信我的話呢?而你是一個有著扎實社會關(guān)系的英國人,他不可能不重視你的話。如你愿意,我本可以同你一起去,但我明天卻非常忙,你在那邊要是發(fā)生什么困難,我會隨時聽從你的召喚的!
“可是,我已多年沒做這么遠(yuǎn)的旅行了!
“這沒有什么,加里德布先生,我已經(jīng)替你算好了。你十二點動身,下午兩點可以到達(dá),當(dāng)天晚上可以回來。你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見一見這個人,說明情況,搞一張法律宣誓書來證明有他這么一個人。我的天!"他十分激動地說,“我是不遠(yuǎn)千里從美國中部來這里的,你走這么一點路去把事辦完算得了什么呢!”
“不錯,"福爾摩斯說,“這位先生說的很對。”
內(nèi)森·加里德布先生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說,“好吧,要是你一定要我去我就去。既然你給我的生活帶來這么巨大的希望,我實在很難拒絕你的要求!
“那就一言為定了,"福爾摩斯說,“請你盡快把情況報告我!
“我一定報告給你,”美國人說,“哎呀,我得走了。內(nèi)森先生,我明天上午來,送你上伯明翰的火車。福爾摩斯先生,你和我同路走嗎?那么,再見吧,明天晚上聽我們的好消息吧!
美國人走了,我注意到福爾摩斯臉上的困惑已消失,神色明朗了。
“加里德布先生,我想?yún)⒂^一下你的收藏品,"他說!皩ξ业穆殬I(yè)來說,各種生氣知識有一天都會有用處的,你的這間屋子真是這類知識的寶庫!
我們的主人非常高興,大眼鏡后面的兩眼閃著光亮。
“我一向聽說你是一個有才智的人,"他說,“如果你有時間,我現(xiàn)在就帶你觀看一遍。”
“不巧我現(xiàn)在沒有時間。不過這些標(biāo)本都有標(biāo)簽,也分了類,不用你親自講解也可以。如果我明天能抽出時間來,我想把它們看上一遍沒什么妨礙吧?”
“毫無妨礙,非常歡迎。當(dāng)然明天門是關(guān)了,但是四點以前桑德爾太太在地下室,她可以讓你進(jìn)來!
“也好,我碰巧明天下午有時間,如果你能給桑德爾太太留個話,那就不成問題了。對了,你的房產(chǎn)經(jīng)紀(jì)人是誰?”
主人對這個突然的問題起感奇怪。
“霍洛韋-斯蒂爾經(jīng)紀(jì)商,在艾奇沃路。不過你為什么問這個?”
“關(guān)于房屋建筑我也有點考古學(xué)的嗜好,"福爾摩斯笑道,“我剛才在猜這座建筑是安妮女王朝的還是喬治朝的!
“肯定是喬治朝的。”
“是的。但我覺得年代還要早一些。沒關(guān)系,這是很容易問清楚的。好吧,再見吧,加里德布先生,祝你伯明翰之行成功!
房產(chǎn)經(jīng)紀(jì)商就在附近,但已下班,我們就回貝克街了。晚飯后福爾摩斯才又回到這個話題上來。
“咱們這個小問題結(jié)束了,"他說。"你自然已經(jīng)在腦中形成解決方案嘍!
“我還摸不著頭腦!
“腦袋是很清楚了,尾巴得等明天再看。你沒有注意到廣告的特別嗎?”
“我注意到'犁'這個字的拼法錯了!
“你也看見啦?華生,你是有長進(jìn)了。那個拼法在英國是錯的,但在美國是對的。排字工人是照排的。還有'四輪彈簧馬車',那也是美國玩意兒。自流井在美國比在英國普遍得多?傊@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廣告,卻自稱是英國公司。你看是什么緣故?”
“我的結(jié)論只能是:那個美國人自己登的廣告。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卻不能理解!
“那倒可以有不同的解釋。不管怎么說,他首先是想把這位老古董弄到伯明翰去。這是沒有疑問的。我本來想告訴老頭兒不要白跑這一趟了,但仔細(xì)一想還是讓他去,騰出地方來好。明天,華生,明天便見分曉!
福爾摩斯一大早就出去了。中午他回來時,我見他臉色相當(dāng)陰沉。
“這個案子比我原先設(shè)想的要嚴(yán)重,華生,"他說道!拔覒(yīng)該對你實說,雖然我明知道告訴你以后你更是要去冒危險了。這么多年相處,我當(dāng)然了解你的脾氣了。但是必須告訴你,此行頗有危險!
“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與你共冒危險了,福爾摩斯。我希望這次不是最后一次。請告訴我,這次的具體危險是什么?”
“咱們遇到一個棘手的案子。我已經(jīng)驗明了約翰·加里德布律師先生的真正身分。他原來就是'殺人能手'伊萬斯,頗有陰險兇惡的名聲。”
“我還是不明白怎么回事。”
“當(dāng)然,你的專業(yè)用不著整天去背誦新門監(jiān)獄的大事記。我剛才去拜訪了警察廳的雷斯垂德老伙計。那個地方盡管有時缺乏想象力,但是在嚴(yán)格的技術(shù)方面他們還是領(lǐng)先的。我想在他們的檔案記錄里可能會找到咱們這位美國朋友的線索。果然,我在罪犯照片館發(fā)現(xiàn)了他那張?zhí)煺娴呐中δ槨?詹姆斯·溫特,又名莫爾克羅夫特,外號殺人能手伊萬斯',這是照片上的姓名。"福爾摩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又說:“我從他的檔案里抄了一些要點:年齡四十四歲。原籍芝加哥。據(jù)悉在美國槍殺過三個人。通過有政治影響的人而逃出監(jiān)獄。一八九三年抵倫敦。一八九五年一月在滑鐵盧路的一家夜總會內(nèi)因賭牌槍殺一人致死。伊萬斯被證明是爭吵中先動手者。死者驗明為羅杰·普萊斯考特,原為芝加哥有名的偽幣制造者。伊萬斯于一九○一年獲釋,自那時期一直受警方監(jiān)視,但無越軌行為。危險人物,常攜武器并易于動武。你瞧,華生,這就是咱們的對手——一個活躍的對手,這是無法否認(rèn)的。”
“但他搞的是什么名堂呢?”
“正在明朗化。我剛才到房產(chǎn)經(jīng)紀(jì)人那里去了。他們說,咱們這個主顧住在那里已經(jīng)五年。在此之前那間房曾有一年未出租。再往前,房客是一個無職業(yè)的先生,叫沃爾德倫,他的容貌房產(chǎn)商還記得很清楚。他突然不見了,再也沒有消息。他是一個高身材、蓄胡須、面色黧黑的人。而普萊斯考特,就是被伊萬斯槍殺的那個人,據(jù)警察局講也是一個高個子、有胡須、面色黧黑的人?梢赃@樣設(shè)想,美國罪犯普萊斯考特原來就住在我們這位天真朋友目前當(dāng)做博物館的這間屋子里。你瞧,總算有了一點線索!
“下一步呢?”
“我們這就去搞清楚它!
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手槍遞給我。
“我身上帶著我那把常用的舊槍。要是咱們這位西部朋友照他的綽號行動,咱們就得防備他。我給你一小時休息時間,然后咱們就往賴德街辦事!
我們到達(dá)內(nèi)森·加里德布的古怪住處時,剛好四點鐘?次萑松5聽柼珓傄丶,但她立即讓我們進(jìn)去了,門上裝的是彈簧鎖,福爾摩斯答應(yīng)走時把門鎖好。接著,大門關(guān)上了,她戴著帽子從窗外走過去,我們知道這樓下就剩下我們倆人了。福爾摩斯迅速檢查了現(xiàn)場。屋角有一個柜櫥離開墻有一點空隙。我們就躲在背面,福爾摩斯小聲講出了他的意圖。
“他是想把這位老實的朋友誘出屋去,但是由于他深居簡出,所以頗費手腳。編出的這一整套加里德布謊言都是為了這個目的。我得承認(rèn),這里面是有一點鬼聰明的,盡管房客的怪姓氏確實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開端。他編造的謊言是相當(dāng)狡猾的!
“但他要達(dá)到什么目的呢?”
“這就是咱們要尋求的。就我觀察所及,反正與咱們的主顧無關(guān)。這事和他槍殺的那個人有關(guān)系,那人可能曾是他的同謀犯?傊@間屋里有什么罪惡的秘密。這是我的看法,起先我想咱們的主顧在他的收藏中可能有他未知的值錢東西。但是罪犯普萊斯考特住過這間房,就不這么簡單了。好吧,華生,咱們只有耐住性子靜觀變化!
時間過得很快。當(dāng)聽見大門開闔的聲響時,我們就在柜后躲得更深了一點。接著有金屬鑰匙聲,美國人進(jìn)來了。他輕輕關(guān)上門,警覺回顧,甩掉大衣,直奔中間的大桌子走去,行動準(zhǔn)確迅速,很是胸有成竹。他把桌子推到一旁,扯起桌下的一方地毯,卷起來,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撬棍,猛撬地板。只聽木板滑開聲,立刻就在地板上出現(xiàn)了一個方洞。殺人能手伊萬斯擦燃一根火柴,點亮了一個蠟燭頭,就消失在地平面之下了。
我們的機(jī)會來了。福爾摩斯碰一下我的手腕,我們就一起躡足潛往洞口。盡管我們動作很輕,但我們腳下的老地板準(zhǔn)是發(fā)出了響聲,因為美國人的腦袋突然伸出洞口來擔(dān)心地張望著。他的臉含怒地轉(zhuǎn)向我們,但卻漸漸轉(zhuǎn)為一種慚笑,因為他發(fā)現(xiàn)兩支手槍指著他的腦袋。
“好,好,"他一面冷靜地爬上來一面說,“你們比我多一個人啊,福爾摩斯先生。我想,一起頭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戲的,把我當(dāng)傻瓜耍了。好,我算服了,你贏了我——”
說時遲那時快,他抽出一支手槍就放了兩槍。我覺得大腿上一熱,就象燒紅的烙鐵貼在肉上一樣。接著只聽咔嚓一響,福爾摩斯用手槍砸中他的腦袋,我見他臉上淌著血趴在地上,福爾摩斯搜去他身上的武器。然后我朋友的結(jié)實的胳臂伸過來摟住我,扶我坐到椅上。
“沒傷著吧,華生?我的上帝,你沒傷著吧?”
當(dāng)我知道在這表面冷冰的臉后面是有著多么深的忠實和友愛時,我覺得受一次傷,甚至受多次傷也是值得的。他那明亮堅強(qiáng)的眼睛有點濕潤了,那堅定的嘴唇有點顫抖。這是僅有的一次機(jī)會,使我看見他不僅有偉大的頭腦,而且有偉大的心靈。我這么多年的微末而忠心的服務(wù),有這一點感受也就知足了。
“沒事兒.福爾摩斯。擦了一點皮。”
他用小刀割開我的褲子。
“你說得很對,"他放心地喊了一聲,“是表皮受傷。"他把鐵石般的臉轉(zhuǎn)向俘虜,那犯人正茫然地坐起來!八隳阕哌\。要是你傷害了華生,你不用打算活著離開這間屋子。你還有什么說的?”
他沒什么說的,只是躺在地上瞪眼而已。福爾摩斯攙著我,一起往那已經(jīng)揭去了暗蓋的小地窖里看。伊萬斯點燃的蠟燭還在洞內(nèi)。我們看見了一堆生銹的機(jī)器,大捆的紙張,一排瓶子,還有在小桌上整整齊齊放著的許多小包兒。
“印刷機(jī)——造假鈔者的全副裝備,"福爾摩斯說道。
“是的,先生,"俘虜說著掙扎起來頹然坐在椅子上!八莻惗刈畲蟮膫吴n制造者。這是普萊斯考特的機(jī)器,桌上的小包是兩千張百鎊的偽鈔,各地流通,沒有破綻。先生們,請你們?nèi)∮冒。咱們公平交易,讓我走人吧!?
福爾摩斯大笑起來。
“伊萬斯先生,這不是我們辦事的方式。在這個國家里沒有你的藏身之處。是你殺死的普萊斯考特,對不對?”
“是的,先生,而且判了五年,雖說是他先抽槍的。判了五年,而我應(yīng)該得的是一個盤子大的獎?wù)。誰也看不出普萊斯考特的偽鈔與英國銀行鈔票的區(qū)別,要不是我除去了他,他會使偽鈔充斥市場。我是唯一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造偽鈔的人。我到這兒來有什么可奇怪的呢?當(dāng)我發(fā)現(xiàn)這個收藏破爛兒的怪姓氏的人蹲在這兒死不出去時,我只好設(shè)法叫他挪開,這有什么可怪的呢?也許我除掉他倒更明智一些,那很容易。但我是一個軟心腸的人,除了對方也有槍,我從來不開槍打人。你說吧,福爾摩斯先生,我有什么錯兒?我沒動這個機(jī)器。我沒傷這個老古董。你抓得住我什么錯兒?”
“只是蓄意殺人而已,"福爾摩斯說,“但這不是我們的業(yè)務(wù),下一步有人辦理。我們要的主要是你這個善辯的人身。華生,掛警察局。他們有準(zhǔn)備的!
以上就是有關(guān)殺人能手伊萬斯以及他編造的三同姓的事實梗概。后來我們聽說那個老主顧禁受不住夢想破滅的刺激而精神失常了,最后進(jìn)了布利斯克頓的療養(yǎng)院。查出了普萊斯考特印鈔設(shè)備,這對警察局來說是值得慶祝的事兒,因為他們盡管知道有這套設(shè)備,但在他死后卻始終無法發(fā)現(xiàn)它。伊萬斯確實立了功,使好幾個情報人員可以安心睡覺了,因為這個造偽鈔者是一個對社會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。他們幾位是頗愿替伊萬斯申請那個盤子大的獎?wù)碌,可惜法庭不那么欣賞他,于是這位殺人能手就又回到了他剛被放出來的那個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