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封短短的信給了我極大的感情震蕩。一時熱淚滿眶,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間整容。事后我追想為什么會有那樣大的感情震蕩:是為了民族而自豪,還是為了稼先而感到驕傲?——我始終想不清楚。
“我不能走”
青海、新疆,神秘的古羅布泊,馬革裹尸①的戰(zhàn)場,不知道稼先有沒有想起過我們在昆明時一起背誦的《吊古戰(zhàn)場文》:
浩浩乎!平沙無垠,復(fù)不見人。河水縈帶,群山糾紛。黯兮慘悴,風悲日曛。蓬斷草枯,凜若霜晨。鳥飛不下,獸鋌亡群。亭長告余曰:“此古戰(zhàn)場也!常覆三軍。往往鬼哭,天陰則聞!”
也不知道稼先在蓬斷草枯的沙漠中埋葬同事、埋葬下屬的時候是什么心情?
“粗估”參數(shù)的時候,要有物理直覺;晝夜不斷地籌劃計算時,要有數(shù)學(xué)見地;決定方案時,要有勇進的膽識和穩(wěn)健的判斷?墒抢碚撌欠駵蚀_永遠是一個問題。不知稼先在關(guān)鍵性的方案上簽字的時候,手有沒有顫抖?
戈壁灘上常常風沙呼嘯,氣溫往往在零下三十多攝氏度。核武器試驗時大大小小突發(fā)的問題必層出不窮,稼先雖有“福將”之稱,意外總是不能完全避免的。1982年,他做了核武器研究院院長以后,一次井下突然有一個信號測不到了,大家十分焦慮,人們勸他回去,他只說了一句話:“我不能走。”
假如有一天哪位導(dǎo)演要攝制《鄧稼先傳》,我要向他建議采用“五四”時代的一首歌作為背景音樂,那是我兒時從父親口中學(xué)到的:
中國男兒 中國男兒
要將只手撐天空
長江大河 亞洲之東 巍巍昆侖
古今多少奇丈夫
碎首黃塵 燕然勒功 至今熱血猶殷紅
我父親誕生于1896年,那是中華民族任人宰割的時代。他一生都喜歡這首歌曲。
永恒的驕傲
稼先逝世以后,在我寫給他夫人許鹿希的電報與書信中有下面幾段話:
——稼先為人忠誠純正,是我最敬愛的摯友。他的無私的精神與巨大的貢獻是你的也是我的永恒的驕傲。
——稼先去世的消息使我想起了他和我半個世紀的友情,我知道我將永遠珍惜這些記憶。希望你在此沉痛的日子里多從長遠的歷史角度去看稼先和你的一生,只有真正永恒的才是有價值的。
——鄧稼先的一生是有方向、有意識地前進的。沒有彷徨,沒有矛盾。
——是的,如果稼先再次選擇他的人生的話,他仍會走他已走過的道路。這是他的性格與品質(zhì)。能這樣估價自己一生的人不多,我們應(yīng)為稼先慶幸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