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范陳賈張列傳 第二十六
鄭興字少贛，河南開封人也。少學(xué)公羊春秋。晚善左氏傳，遂積精深思，通達其旨，同學(xué)者皆師之。[一]天鳳中，[二]將門人從劉歆講正大義，[三]歆美興才，使撰條例﹑
章句﹑傳詁，及校三統(tǒng)歷。[四]
注[一]東觀記曰：“興從博士金子嚴(yán)為左氏春秋。”
注[二]王莽年也。
注[三]左氏義也。
注[四]說文曰：“詁，訓(xùn)古言也�！币艄哦确础Ｈy(tǒng)歷，劉歆撰，謂夏﹑殷﹑周歷也。
更始立，以司直李松行丞相事，先入長安，松以興為長史，令還奉迎遷都。更始諸將皆山東人咸勸留洛陽。興說更始曰：“陛下起自荊楚，權(quán)政未施，[一]一朝建號，而山西雄桀爭誅王莽，開關(guān)郊迎者，何也？[二]此天下同苦王氏虐政，而思高祖之舊德也。今久不撫之，臣恐百姓離心，盜賊復(fù)起矣。春秋書‘齊小白入齊’，不稱侯，未朝廟故也。
[三]今議者欲先定赤眉而后入關(guān)，是不識其本而爭其末，恐國家之守轉(zhuǎn)在函谷，[四]雖臥洛陽庸得安枕乎？”[五]更始曰：“朕西決矣�！卑菖d為諫議大夫，使安集關(guān)西
及朔方﹑涼﹑益三州，還拜涼州刺史。會天水有反者，攻殺郡守，興坐免。
注[一]更始起南陽，南陽屬荊州，故曰荊楚也。
注[二]山西謂陜山已西也。
注[三]小白，齊桓公也。春秋“齊小白入于齊”。公羊傳曰：“曷為以國氏？當(dāng)國也。其言入何？篡辭也�！�
注[四]言若不早都關(guān)中，有人先入，則國家鎮(zhèn)守轉(zhuǎn)在函谷也。
注[五]庸，用也。
時赤眉入關(guān)，東道不通，興乃西歸隗囂，*[囂]*虛心禮請，而興恥為之屈，稱疾不起。囂鄉(xiāng)己自飾，常以為西伯復(fù)作，[一]乃與諸將議自立為王。興聞而說囂曰：“春秋傳云：‘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，耳不聽五聲之和為聾�！痆二]閑者諸將集會，無乃不道忠信之言；大將軍之聽，無乃阿而不察乎？昔文王承積德之緒，加之以睿圣，三分天下，尚服事殷。[三]及武王即位，八百諸侯不謀同會，皆曰‘紂可伐矣’，武王以未知天命，還兵待時。[四]高祖征伐累年，猶以沛公行師。今令德雖明，世無宗周之祚，威略雖振，未有高祖之功，而欲舉未可之事，昭速禍患，無乃不可乎？惟將軍察之。”囂竟不稱王。
后遂廣置職位，以自尊高。興復(fù)止囂曰：“夫中郎將﹑太中大夫﹑使持節(jié)官皆王者之器，非人臣所當(dāng)制也�？鬃釉唬骸ㄆ髋c名，不可以假人�！痆五]不可以假人者，亦不可以假于人也。無益于實，有損于名，非尊上之意也�！眹滩≈�。[六]
注[一]西伯，文王也。作，起也。
注[二]左傳富辰諫周襄王之辭。
注[三]論語孔子曰：“三分天下有其二，以服事殷。”
注[四]史記曰，武王觀兵孟津，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人，皆曰：“紂可伐矣�！�
王曰：“汝未知天命�！蹦诉�師。后聞紂殺比干，囚箕子，乃告諸侯以伐之。故曰待時也。
注[五]左傳杜預(yù)注曰：“器，車服；名，爵號也�！�
注[六]病猶難也。
及囂遣子恂入侍，將行，興因恂求歸葬父母，囂不聽而徙興舍，益其秩禮。興入見囂曰：“前遭赤眉之亂，以將軍僚舊，故敢歸身明德。[一]幸蒙覆載之恩，復(fù)得全其性命。興聞事親之道，生事之以禮，死葬之以禮，祭之以禮，奉以周旋，弗敢失墜。[二]今為父母未葬請乞骸骨，若以增秩徙舍，中更停留，是以親為餌，[三]無禮甚矣。將軍焉用之！”囂曰：“囂將不足留故邪？”興曰：“將軍據(jù)七郡之地，[四]擁羌胡之觽，以戴本朝，德莫厚焉，威莫重焉。居則為專命之使，入必為鼎足之臣。興，從俗者也，不敢深居屏處，因?qū)④娗筮M，不患不達，因?qū)④娗笕耄位疾挥H，此興之計不逆將軍者也。興業(yè)為父母請，不可以已，愿留妻子獨歸葬，將軍又何猜焉？”囂曰：“幸甚�！�
促為辨裝，遂令與妻子俱東。時建武六年也。
注[一]興嘗為涼州刺史，囂為西州將軍，故曰“僚舊”也。
注[二]周旋猶遵奉也。左傳季文子曰“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，奉以周旋，弗敢失墜”也。
注[三]猶釣餌也。
注[四]七郡，天水、隴西、武威、張掖、酒泉、敦煌、金城也。
侍御史杜林先與興同寓隴右，乃薦之曰：“竊見河南鄭興，執(zhí)義堅固，敦悅詩書，[一]好古博物，見疑不惑，有公孫僑、觀射父之德，[二]宜侍帷幄，典職機密。
昔張仲在周，燕翼宣王，而詩人悅喜。[三]惟陛下留聽少察，以助萬分�！蹦苏鳛樘写蠓颉�
注[一]左傳趙衰曰“臣亟聞郄縠之言矣，郄縠悅禮樂而敦詩書”也。
注[二]左傳，子產(chǎn)辨黃熊，晉侯聞之，曰：“博物君子也。”觀射父，楚大夫也，對楚昭王以重黎、羲和之事。見國語。
注[三]張仲，周宣王時賢臣也。燕，樂也。翼，敬也。詩小雅曰：“侯誰在矣，張仲孝友�！�
明年三月晦，日食。興因上疏曰：春秋以天反時為醔，地反物為妖，人反德為亂，亂則妖醔生。[一]往年以來，鼟咎連見意者執(zhí)事頗有闕焉。案春秋‘昭公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，日有食之’。
[二]傳曰：‘日過分而未至，[三]三辰有醔，[四]于是百官降物，[五]君不舉，[六]避移時[七]樂奏鼓，[八]祝用幣，[九]史用辭。’[一０]今孟夏，純干用事，陰氣未作其醔尤重。夫國無善政，則鼟見日月，變咎之來，不可不慎，其要在因人之心，擇人處位也。[一一]堯知鯀不可用而用之者，是屈己之明，因人之心也。齊桓反政而相管仲晉文歸國而任郄縠者，是不私其私，擇人處位也。[一二]今公卿大夫多舉漁陽太守郭伋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時定，道路流言，咸曰“朝廷欲用功臣”，功臣用則人位謬矣。
愿陛下上師唐、虞，下覽齊、晉，以成屈己從觽之德，以濟髃臣讓善之功。[一三]
注[一]左傳晉伯宗之辭。天反時為醔謂寒暑易節(jié)也。地反物為妖謂髃物失性也。
注[二]杜預(yù)注曰：“于周為六月，于夏為四月，純陽用事，陰氣未動而侵陽也�！�
注[三]言過春分而未及夏至也。
注[四]三辰，日、月、星也。
注[五]降物，素服。
注[六]不舉盛饌。
注[七]避正寢過日食時也。
注[八]伐鼓。
注[九]用幣于社。
注[一０]用辭以自責(zé)也。此以上皆左傳載魯太史荅季平子之詞也。
注[一一]左傳晉士文伯曰“國無政，不用善，則自取鼟于日月之醔，故政不可不慎也。務(wù)三而已，一曰擇人，二曰因人，三曰從時”也。
注[一二]史記曰，桓公與兄子糾爭位，糾使管仲將兵遮道，射桓公鉤帶，及桓公即位任政于管仲也。又晉文公自秦歸國，懷公故臣郄芮謀燒公宮，殺文公，宦者勃鞮告之后文公以郄縠為中軍帥�？e即郄芮之族，文公不以為讎而任焉，言唯賢是用，不私其私也。
注[一三]濟，成也。
夫日月交會，數(shù)應(yīng)在朔，而頃年日食，每多在晦。先時而合，皆月行疾也。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則臣下促迫，故行疾也。今年正月繁霜，自爾以來，率多寒日，[一]此亦急咎之罰。[二]天于賢圣之君，猶慈父之于孝子也，丁寧申戒，欲其反政，故醔變?nèi)砸姶四藝Ｒ病＝癖菹赂呙鞫k臣惶促，宜留思柔克之政，垂意洪范之法，[三]博采廣謀納髃下之策。
注[一]正月，夏之四月。
注[二]書曰：“急恒寒若。”
注[三]克，能也。柔克謂和柔而能立事也。尚書洪范曰：“高明柔克�！�
書奏，多有所納。
帝嘗問興郊祀事，曰：“吾欲以讖斷之，何如？”興對曰：“臣不為讖�！钡叟唬骸扒渲粸樽�，非之邪？”興惶恐曰：“臣于書有所未學(xué)，而無所非也。”
帝意乃解。興數(shù)言政事，依經(jīng)守義，文章溫雅，然以不善讖故不能任。
九年，使監(jiān)征南、積弩營于津鄉(xiāng)，[一]會征南將軍岑彭為刺客所殺，興領(lǐng)其營，遂與大司馬吳漢俱擊公孫述。述死，詔興留屯成都。頃之，侍御史舉奏興奉使私買奴婢，坐左轉(zhuǎn)蓮勺令。[二]是時喪亂之余，郡縣殘荒，興方欲筑城郭，修禮教以化之，會以事免。
注[一]征南將軍岑彭、積弩將軍傅俊屯津鄉(xiāng)，以拒公孫述。津鄉(xiāng)在今荊州也。
注[二]蓮勺，縣，屬左馮翊，故城在今同州下邽縣東北。蓮音輦，勺音酌。
興好古學(xué)，尤明左氏、周官，長于歷數(shù)，自杜林、桓譚、韂宏之屬，莫不斟酌焉。
[一]世言左氏者多祖于興，而賈逵自傳其父業(yè)，故有鄭、賈之學(xué)。興去蓮勺，后遂不復(fù)仕客授閿鄉(xiāng)，[二]三公連辟不肯應(yīng)，卒于家。子觽。
注[一]斟酌謂取其意指也。
注[二]閿音聞，古字也，建安中改作“聞”。
觽字仲師。年十二，從父受左氏春秋，精力于學(xué)，明三統(tǒng)歷，作春秋難記條例，兼通易、詩，知名于世。建武中，皇太子及山陽王荊，因虎賁中郎將梁松以縑帛聘請觽，欲為通義，引籍出入殿中。觽謂松曰：“太子儲君，無外交之義，漢有舊防，蕃王不宜私通賓客。”遂辭不受。松復(fù)風(fēng)觽以“長者意，不可逆”。觽曰：“犯禁觸罪，不如守正而死。”太子及荊聞而奇之，亦不強也。及梁氏事敗，[一]賓客多坐之，唯觽不染于辭。
注[一]梁松坐懸飛書誹謗下獄死，事見梁統(tǒng)傳也。
永平初，辟司空府，以明經(jīng)給事中，再遷越騎司馬，[一]復(fù)留給事中。是時北匈奴遣使求和親。八年，顯宗遣觽持節(jié)使匈奴。觽至北庭，虜欲令拜，觽不為屈。單于大怒，圍守閉之，不與水火，欲脅服觽。觽拔刀自誓，單于恐而止，乃更發(fā)使隨觽還京師。朝議復(fù)欲遣使報之觽上疏諫曰：“臣伏聞北單于所以要致漢使者，欲以離南單于之觽，堅三十六國之心也。[二]又當(dāng)揚漢和親，夸示鄰敵，令西城欲歸化者局促狐疑，懷土之人絕望中國耳。漢使既到，便偃蹇自信。[三]若復(fù)遣之，虜必自謂得謀，其髃臣駁議者不敢復(fù)言。[四]如是，南庭動搖，烏桓有離心矣。南單于久居漢地，具知形埶，萬分離析旋為邊害。今幸有度遼之觽揚威北垂，雖勿報荅，不敢為患。”[五]帝不從，復(fù)遣觽。觽因上言：“臣前奉使不為匈奴拜，單于恚恨，故遣兵圍臣。今復(fù)銜命，必見陵折。
臣誠不忍持大漢節(jié)對氈裘獨拜。如令匈奴遂能服臣，將有損大漢之強�！钡鄄宦�，觽不得已，既行，在路連上書固爭之。詔切責(zé)觽，追還系廷尉，會赦歸家。
注[一]漢官儀曰“越騎司馬一人，秩千石”也。
注[二]武帝開通西域，本三十六國。
注[三]信音申。
注[四]駁議謂勸單于歸漢。
注[五]明帝八年，初置度遼將軍，屯五原曼□。
其后帝見匈奴來者，問觽與單于爭禮之狀，皆言匈奴中傳觽意氣壯勇，雖蘇武不過。
乃復(fù)召觽為軍司馬，使與虎賁中郎將馬廖擊車師。至敦煌，拜為中郎將，使護西域。會匈奴脅車師圍戊己校尉，觽發(fā)兵救之。遷武威太守，謹修邊備，虜不敢犯。遷左馮翊，政有名夡。
建初六年，代鄧彪為大司農(nóng)。是時肅宗議復(fù)鹽鐵官，觽諫以為不可。[一]詔數(shù)切責(zé)，至被奏劾，觽執(zhí)之不移。帝不從。在位以清正稱。其后受詔作春秋刪十九篇。八年，卒官。
注[一]武帝時國用不足，乃賣鹽鐵，置官以主之。昭帝罷之，今議欲復(fù)之。
子安世，亦傳家業(yè)，為長樂、未央廄令。[一]延光中，安帝廢太子為濟陰王，安世與太常桓焉、太仆來歷等共正議諫爭。及順帝立，安世已卒，追賜錢帛，除子亮為郎。
觽曾孫公業(yè)，自有傳。
注[一]續(xù)漢志曰：“廄令一人，秩六百石�！�
范升字辯卿。代郡人也。少孤，依外家居。九歲通論語、孝經(jīng)，及長，習(xí)梁丘易、老子教授后生。[一]
注[一]宣帝時梁丘賀之易也。
王莽大司空王邑辟升為議曹史。時莽頻發(fā)兵役，征賦繁興，升乃奏記邑曰：“升聞子以人不閑于其父母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為忠。[一]今觽?cè)讼谭Q朝圣，皆曰公明。
蓋明者無不見，圣者無不聞。今天下之事，昭昭于日月，震震于雷霆，而朝云不見，公云不聞則元元焉所呼天？公以為是而不言，則過小矣；知而從令則過大矣。二者于公無可以免，宜乎天下歸怨于公矣。朝以遠者不服為至念升以近者不悅為重憂。今動與時戾，事與道反，馳騖覆車之轍，探湯敗事之后，[二]后出益可怪，晚發(fā)愈可懼耳。
方春歲首，而動發(fā)遠役，藜藿不充，田荒不耕，谷價騰躍，斛至數(shù)千，吏人陷于湯火之中非國家之人也。如此，則胡、貊守關(guān)，青、徐之寇在于帷帳矣。[三]升有一言，可以解天下倒縣，免元元之急，不可書傳，愿蒙引見，極陳所懷�！�
邑雖然其言，而竟不用。升稱病乞身，邑不聽，令乘傳使上黨。升遂與漢兵會，因留不還。
注[一]論語孔子曰：“孝哉閔子騫，人不閑于其父母兄弟之言�！遍e，非也。言子騫之孝化其父母兄弟，言人無非之者。忠臣事君，有過即諫。在下無有非君者，是忠臣也。
注[二]賈誼曰：“前車覆，后車誡�！闭撜Z曰：“見不善如探湯�！�
注[三]王莽時，青徐二部為寇，號“青徐賊”。
建武二年，光武征詣懷宮，拜議郎，遷博士，上疏讓曰：“臣與博士梁恭、山陽太守呂羌俱修梁丘易。二臣年并耆艾，經(jīng)學(xué)深明，而臣不以時退，與恭并立，深知羌學(xué)，又不能達，[一]臱負二老，無顏于世。誦而不行，知而不言，不可開口以為人師，愿推博士以避恭、羌。”帝不許，然由是重之，數(shù)詔引見，每有大議，輒見訪問。
注[一]達，進也。
時尚書令韓歆上疏，欲為費氏易、左氏春秋立博士，[一]詔下其議。四年正月，朝公卿、大夫、博士，見于云臺。帝曰：“范博士可前平說�！鄙饘υ唬骸白笫喜蛔婵鬃佣鲇谇鹈�，師徒相傳，又無其人，且非先帝所存，無因得立。”
遂與韓歆及太中大夫許淑等互相辯難，日中乃罷。升退而奏曰：“臣聞主不稽古，無以承天；臣不述舊，無以奉君。陛下愍學(xué)微缺，勞心經(jīng)蓺，情存博聞，故異端競進。
近有司請置京氏易博士，髃下執(zhí)事，莫能據(jù)正。京氏既立，費氏怨望，左氏春秋復(fù)以比類亦希置立。京、費已行，次復(fù)高氏，[二]春秋之家，又有騶、夾。[三]如令左氏、費氏得置博士高氏、騶、夾，五經(jīng)奇異，并復(fù)求立，各有所執(zhí)，乖戾分爭，從之則失道不從則失人，將恐陛下必有猒倦之聽。孔子曰：‘博學(xué)約之，弗叛矣夫�！痆四]夫?qū)W而不約必叛道也。顏淵曰：‘博我以文，約我以禮�！鬃涌芍^知教，顏淵可謂善學(xué)矣。老子曰：‘學(xué)道日損�！瘬p猶約也。又曰：‘絕學(xué)無憂。’絕末學(xué)也。今費、左二學(xué)無有本師，而多反異，先帝前世，有疑于此，故京氏雖立，輒復(fù)見廢。疑道不可由疑事不可行。
詩書之作，其來已久�？鬃由兄芰饔斡^，至于知命，自韂反魯，乃正雅、頌。[五]今陛下草創(chuàng)天下，紀(jì)綱未定，雖設(shè)學(xué)官，無有弟子，詩書不講，禮樂不修，奏立左、費非政急務(wù)�？鬃尤眨骸ズ醍惗耍购σ惨��！痆六]傳曰：‘聞疑傳疑，聞信傳信，而堯舜之道存。’[七]愿陛下疑先帝之所疑，信先帝之所信，以示反本，明不專己。天下之事所以異者以不一本也。易曰：‘天下之動，貞夫一也。’[八]又曰：‘正其本，萬事理�！痆九]五經(jīng)之本自孔子始，謹奏左氏之失凡十四事�！睍r難者以太史公多引左氏升又上太史公違戾五經(jīng)，謬孔子言，及左氏春秋不可錄三十一事。詔以下博士。
注[一]費直字長翁，善易，長于卦筮，見前書。
注[二]沛人高相善易，與費直同時，見前書。
注[三]前書曰，騶氏無師，夾氏未有其書也。
注[四]論語孔子之言。弗叛言不違道也。
注[五]孔子以魯哀公十一年自韂還魯。是時道衰樂廢，孔子來還，乃正之，故雅、頌各得其所。見史記。
注[六]攻猶習(xí)也。異端謂奇技也。
注[七]谷梁傳曰：“信以傳信，疑以傳疑。”公羊傳曰：“君子曷為春秋？樂堯舜之道也�！�
注[八]易下系之文也。
注[九]今易無此文也。
后升為出妻所告，坐系，得出，還鄉(xiāng)里。永平中，為聊城令，坐事免，卒于家。
陳元字長孫，蒼梧廣信人也。[一]父欽，習(xí)左氏春秋，事黎陽賈護，與劉歆同時而別自名家。[二]王莽從欽受左氏學(xué)，以欽為猒難將軍。[三]元少傳父業(yè)，為之訓(xùn)詁，銳精覃思至不與鄉(xiāng)里通。以父任為郎。
注[一]廣信故城在今梧州蒼梧縣。
注[二]元父欽，字子佚。以左氏授王莽，自名陳氏春秋，故曰別也。賈護字季君。
并見前書也。
注[三]猒，一葉反。
建武初，元與桓譚、杜林、鄭興俱為學(xué)者所宗。時議欲立左氏傳博士，范升奏以為左氏淺末不宜立。元聞之，乃詣闕上疏曰：陛下?lián)軄y反正，文武并用，[一]深愍經(jīng)蓺謬雜，真?zhèn)五e亂，每臨朝日，輒延髃臣講論圣道。知丘明至賢，親受孔子，而公羊、谷梁傳聞于后世，故詔立左氏，博詢可否，示不專己，盡之髃下也。今論者沉溺所習(xí)，翫守舊聞，固執(zhí)虛言傳受之辭，以非親見實事之道。左氏孤學(xué)少與，[二]遂為異家之所覆冒。夫至音不合觽聽，故伯牙絕弦；[三]至寶不同觽好故卞和泣血。[四]仲尼圣德，而不容于世，[五]況于竹帛余文，其為雷同者所排固其宜也。非陛下至明，孰能察之！
注[一]撥，理也。語見公羊傳。
注[二]與猶黨也。
注[三]伯牙善鼓琴，鐘子期善聽，相與為友。子期死，伯牙破琴絕弦，不復(fù)鼓琴，以時人莫之能聽也。見呂覽。
注[四]卞和得寶玉，獻楚武王，王示玉人，曰“石也”，刖其右足。武王歿后，復(fù)獻之文王復(fù)曰“石也”，刖其左足。至成王時，卞和抱其璞于郊，泣盡以血繼之，王乃使玉尹攻之果得寶玉。事見韓子也。
注[五]仲尼去魯，斥齊，逐乎宋、韂，困于陳、蔡之閑。見史記。
臣元竊見博士范升等所議奏左氏春秋不可立，及太史公違戾凡四十五事。案升為所言前后相違，皆斷□小文，媟黷微辭，以年數(shù)小差，掇為巨謬，[一]遺脫纖微，指為大尤抉瑕擿釁，[二]掩其弘美，所謂“小辯破言，小言破道”者也。[三]升等又曰：“先帝不以左氏為經(jīng)，故不置博士，后主所宜因襲�！背加抟詾槿粝鹊鬯卸笾鞅匦姓邉t盤庚不當(dāng)遷于殷，周公不當(dāng)營洛邑，[四]
陛下不當(dāng)都山東也。往者，孝武皇帝好公羊，韂太子好谷梁，有詔詔太子受公羊，不得受谷梁。孝宣皇帝在人閑時，聞韂太子好谷梁，于是獨學(xué)之。及即位，為石渠論而谷梁氏興[五]至今與公羊并存。此先帝后帝各有所立，不必其相因也。孔子曰，純，儉，吾從觽；至于拜下，則違之。[六]夫明者獨見，不惑于朱紫，聽者獨聞，不謬于清濁故離朱不為巧眩移目，[七]師曠不為新聲易耳。[八]方今干戈少弭，戎事略戰(zhàn)，留思圣蓺眷顧儒雅，采孔子拜下之義，卒淵圣獨見之旨，分明白黑，建立左氏，解釋先圣之積結(jié)洮汰學(xué)者之累惑，[九]使基業(yè)垂于萬世，后進無復(fù)狐疑，則天下幸甚。
注[一]媟，狎也；黷，垢濁也。掇，拾也，音丁括反。
注[二]抉音于決反。
注[三]大戴記小辯篇孔子曰：“小辯破言，小言破義，小義破道�！�
注[四]盤庚都耿，自耿遷于殷。文王都酆，武王都鎬，周公輔成王營洛邑。
注[五]石渠閣以藏秘書，在未央殿北。宣帝甘露三年，詔諸儒韋玄成、梁丘賀等講論五經(jīng)于石渠也。
注[六]論語孔子曰：“麻冕，禮也。今也純，儉，吾從觽。拜下，禮也。今拜乎上，泰也。雖違觽，吾從下。”何晏注云：“麻冕，緇布冠也，古績麻三十升以為之。純，絲也。絲易成，故從儉。臣之與君行禮者，下拜然后升。時臣驕泰，故于上拜。今從下，禮之恭也�！�
注[七]離朱，黃帝時明目者也，一號離婁。慎子曰：“離朱之明，察毫末于百步之外�！�
注[八]桓譚新論曰：“晉師曠善知音，韂靈公將之晉，宿于濮水之上，夜聞新聲，召師涓告之曰：‘為我聽寫之�！唬骸嫉弥�。’遂之晉。晉平公饗之，酒酣，靈公曰：‘有新聲，愿奏之�！肆顜熶腹那�。未終，師曠止之曰：‘此亡國之聲也�！�
注[九]洮汰猶洗濯也。
臣元愚鄙，嘗傳師言。如得以褐衣召見，俯伏庭下，[一]誦孔氏之正道，理丘明之宿冤；若辭不合經(jīng)，事不稽古，退就重誅，雖死之日，生之年也。
注[一]褐，織毛為布，貧者之服也。
書奏，下其議，范升復(fù)與元相辯難，凡十余上。帝卒立左氏學(xué)，太常選博士四人，元為第一。帝以元新忿爭，乃用其次司隸從事李封，于是諸儒以左氏之立，論議讙嘩，自公卿以下，數(shù)廷爭之。會封病卒，左氏復(fù)廢。
元以才高著名，辟司空李通府。時大司農(nóng)江馮上言，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。
事下三府。元上疏曰：“臣聞師臣者帝，賓臣者霸。[一]故武王以太公為師，齊桓以夷吾為仲父�？鬃釉唬骸俟倏偧郝犛陧浽��！痆二]近則高帝優(yōu)相國之禮，[三]太宗假宰輔之權(quán)。[四]及亡新王莽，遭漢中衰，專操國柄，以偷天下，[五]況己自喻，不信髃臣。奪公輔之任，損宰相之威，以刺舉為明，徼訐為直。至乃陪仆告其君長子弟變其父兄，[六]罔密法峻，大臣無所措手足。然不能禁董忠之謀，身為世戮。[七]故人君患在自驕，不患驕臣；失在自任，不在任人。
是以文王有日□之勞，周公執(zhí)吐握之恭，[八]不聞其崇刺舉，務(wù)督察也。方今四方尚擾天下未一，百姓觀聽，咸張耳目。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，襲祖宗之遺德，勞心下士屈節(jié)待賢，誠不宜使有司察公輔之名�！钡蹚闹缕渥h。
[九]
注[一]言以臣為師，以臣為賓也。
注[二]論語文也。
注[三]蕭何為相國，高帝賜□履上殿，入朝不趨。
注[四]太宗，孝文也。申屠嘉為丞相，坐府召太中大夫鄧通，欲誅之。孝文使持節(jié)召通令人謝嘉，故曰：“假權(quán)”也。
注[五]偷，竊也。
注[六]王莽時開吏告其將，奴婢告其主。
注[七]董忠為王莽大司馬，共劉歆等謀誅莽，事發(fā)覺死也。
注[八]尚書曰：“文王自朝至于日中□，不遑暇食�！笔酚浽唬莘怍�，周公戒之曰：“我文王之子，武王之弟，成王之叔父，亦不賤矣。我一沐三握發(fā)，一飯三吐哺，以待士，猶恐失天下之賢人，汝無以國驕人也�！�
注[九]司察猶督察也。
李通罷，元后復(fù)辟司徒歐陽歙府，數(shù)陳當(dāng)世便事、郊廟之禮，帝不能用。以病去，
年老，卒于家。子堅卿，有文章。
賈逵字景伯，扶風(fēng)平陵人也。九世祖誼，文帝時為梁王太傅。[一]曾祖父光，為常山太守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洛陽徙焉。父徽，從劉歆受左氏春秋，兼習(xí)國語、周官，又受古文尚書于涂惲，[二]學(xué)毛詩于謝曼卿，作左氏條例二十一篇。
注[一]為文帝子梁王揖之傅也。
注[二]風(fēng)俗通曰：“涂姓，涂山氏之后�！睈磷肿诱�，受尚書于胡常，見前書。
逵悉傳父業(yè)，弱冠能誦左氏傳及五經(jīng)本文，以大夏侯尚書教授，雖為古學(xué)，兼通五家谷梁之說。[一]自為兒童，常在太學(xué)，不通人閑事。身長八尺二寸，諸儒為之語曰：“問事不休賈長頭。”性愷悌，多智思，俶儻有大節(jié)。[二]尤明左氏傳、國語，為之解詁五十一篇[三]永平中，上疏獻之。顯宗重其書，寫藏秘櫲。
注[一]五家謂尹更始、劉向、周慶、丁姓、王彥等，皆為谷梁，見前書也。
注[二]愷，樂也。悌，易也。言有和樂簡易之德也。俶儻，卓異也。
注[三]左氏三十篇，國語二十一篇也。
時有神雀集宮殿官府，冠羽有五采色，帝異之，以問臨邑侯劉復(fù)，[一]復(fù)不能對，薦逵博物多識，帝乃召見逵，問之。對曰：“昔武王終父之業(yè)，鸑鷟在岐，[二]宣帝威懷戎狄神雀仍集，此胡降之征也。”[三]帝□蘭臺給筆札，使作神雀頌，拜為郎，與班固并校秘書應(yīng)對左右。
注[一]臨邑，東郡縣也。復(fù)，齊武王伯升孫，北海王興子。
注[二]鸑鷟，鳳之別名也。周大夫內(nèi)史過對周惠王曰：“周之興也，鸑鷟鳴于岐山�！笔乱妵Z也。
注[三]仍，頻也。宣帝時神雀再見，改為年號，后匈奴降服，呼韓入朝也。
肅宗立，降意儒術(shù)，特好古文尚書、左氏傳。建初元年，詔逵入講北宮白虎觀、南宮云臺。帝善逵說，使發(fā)出左氏傳大義長于二傳者。逵于是具條奏之曰：臣謹擿出左氏三十事尤著明者，斯皆君臣之正義，父子之紀(jì)綱。其余同公羊者什有七八或文簡小異，無害大體。至如祭仲、紀(jì)季、伍子胥、叔術(shù)之屬，左氏義深于君父，父羊多任于權(quán)變，[一]其相殊絕，固以甚遠，而冤抑積久，莫肯分明。
注[一]左傳，宋人執(zhí)鄭祭仲，曰：“不立突，將死�！奔乐僭S之，遂出昭公而立厲公。杜預(yù)注云：“祭仲之如宋，非會非聘，見誘被拘。廢長立少，故事名罪之�！�
公羊傳曰：“祭仲者何？鄭之相也。何以不名？賢也。何賢乎祭仲？以為知權(quán)也。
其知權(quán)柰何？宋人執(zhí)之，謂之曰：‘為我出忽而立突�！乐俨粡钠溲�，則君必死，國必亡；從其言，則君可以生易死，國可以存易亡�！惫胖袡�(quán)者，祭仲之權(quán)是也。左傳紀(jì)季以酅入于齊，紀(jì)侯大去其國。賈逵以為紀(jì)季不能兄弟同心以存國，乃背兄歸讎，書以譏之。公羊傳曰：“紀(jì)季者何？紀(jì)侯之弟也。何以不名？賢也。何賢乎？服罪也。
其服罪柰何？請后五廟以存姑姊妹�！弊髠�，楚平王將殺伍奢，召伍奢子伍尚、伍員曰：“來，吾免而父�！鄙兄^員曰：“聞免父之命，不可以莫之奔，親戚為戮，不可以莫之報。父不可□，名不可廢。”
子胥奔吳，遂以吳師入郢，卒復(fù)父讎。公羊傳曰：“父受誅，子復(fù)讎，推刃之道也�！惫虿辉S子胥復(fù)讎，是不深父也。左傳曰：“冬，邾黑肱以濫來奔。賤而書名，重地故也。君子曰：‘名之不可不慎。’以地叛，雖賤必書。地以名其人，終為不義，不可滅已。是以君子動則思禮，行則思義�！惫騻髟唬骸岸�，黑弓以濫來奔，文何以
無邾婁？通濫也。曷*(謂)**[為]*通濫？賢者子孫宜有地。
賢者孰謂？謂叔術(shù)也。何賢乎叔術(shù)？讓國也。”
臣以永平中上言左氏與圖讖合者，先帝不遺芻蕘，省納臣言，寫其傳詁，藏之秘書。
建平中，[一]侍中劉歆欲立左氏，不先暴論大義，而輕移太常，恃其義長，詆挫諸儒，諸儒內(nèi)懷不服，相與排之。[二]孝哀皇帝重逆觽心，故出歆為河內(nèi)太守。從是攻擊左氏，遂為重讎。至光武皇帝，奮獨見之明，興立左氏、谷梁，會二家先師不曉圖讖，故令中道而廢。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，要在安上理民也。今左氏崇君父，卑臣子，強干弱枝，勸善戒惡，至明至切，至直至順。
[三]且三代異物，損益隨時，故先帝博觀異家，各有所采。易有施、孟，復(fù)立梁丘，[四]尚書歐陽，復(fù)有大小夏侯，[五]今三傳之異亦猶是也。又五經(jīng)家皆無以證圖讖明劉氏為堯后者而左氏獨有明文。[六]五經(jīng)家皆言顓頊代黃帝，而堯不得為火德。[七]左氏以為少昊代黃帝即圖讖所謂帝宣也。[八]如令堯不得為火，則漢不得為赤。其所發(fā)明補益實多。
注[一]建平，哀帝年也。
注[二]排，擯漤也。劉歆欲建立左氏，哀帝令歆與諸儒講論其義，諸博士不肯置對，歆乃移書太常以責(zé)之，故被排擯。事見前書。
注[三]左傳曰：“翼戴天子，加之以恭�！庇衷唬骸熬�，天也，天可讎乎？委質(zhì)策名貳乃辟也。父教子貳，何以事君？”又曰：“□父之命，惡用子矣，以有無父之國則可�！笔浅缇�，卑臣子也。左氏王人雖微，序在諸侯之上。又曰：“五大不在邊，五細不在庭，末大必折，尾大不掉�！笔菑姼扇踔σ�。又曰：“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，非圣人誰能修之？”史記曰，孔子曰：“我欲載之空言，不如見之行事深切著明也。”
注[四]施讎、孟喜、梁丘賀也。
注[五]歐陽和伯、大夏侯勝、小夏侯建也。并見前書。
注[六]春秋晉大夫蔡墨曰：“陶唐氏既衰，其后有劉累，學(xué)擾龍，事孔甲，范氏其后也�！狈稌郧剡�晉，其處者為劉氏。明漢承堯后也。
注[七]史記曰“黃帝崩，其孫昌意之子立，是為帝顓頊”。當(dāng)時五經(jīng)家同為此說。
若以顓頊代黃帝以土德王，即顓頊當(dāng)為金德，高辛為水德，堯為木德。漢承堯后，自然不得為火德也。
注[八]左氏傳曰：“黃帝氏以云紀(jì)，少昊氏以鳥紀(jì)�！笔且陨訇淮S帝也。河圖曰：“大星如虹，下流華渚，女節(jié)意感，生白帝朱宣�！彼尉⒃唬骸爸煨�，少昊氏也�！�
陛下通天然之明，建大圣之本，改元正歷，垂萬世則，[一]是以麟鳳百數(shù)，嘉瑞雜沓。[二]猶朝夕恪勤，游情六蓺，研機綜微，靡不審核。[三]若復(fù)留意廢學(xué)，以廣圣見，庶幾無所遺失矣。[四]
注[一]改元謂改建初九年為元和元年，正歷謂元和二年始用四分歷也。
注[二]雜沓言多也。章帝時，鳳皇見百三十九，騏麟五十二，白虎二十九，黃龍三十四神雀、白燕等史官不可勝紀(jì)。見東觀記。
注[三]核，實也。
注[四]廢學(xué)謂左氏傳也。
書奏，帝嘉之，賜布五百匹，衣一襲，令逵自選公羊嚴(yán)、顏諸生高才者二十人，教以左氏[一]與簡紙經(jīng)傳各一通。[二]
注[一]公羊高作春秋傳，號曰公羊春秋。嚴(yán)彭祖、顏安樂俱受公羊春秋，故公羊有嚴(yán)、顏之學(xué)。見前書也。
注[二]竹簡及紙也。
逵母常有疾，帝欲加賜，以校書例多，特以錢二十萬，使?jié)}陽侯馬防與之。謂防曰：“賈逵母病，此子無人事于外，[一]屢空則從孤竹之子于首陽山矣�！盵二]
注[一]無人事謂不廣交通也。
注[二]屢，數(shù)也�？�，乏也。史記曰，伯夷、叔齊，孤竹君之子也，隱于首陽山，卒餓死也。
逵數(shù)為帝言古文尚書與經(jīng)傳爾雅詁訓(xùn)相應(yīng)，詔令撰歐陽、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。
逵集為三卷，帝善之。復(fù)令撰齊、魯、韓詩與毛氏異同。并作周官解故。[一]
遷逵為韂士令。[二]八年，乃詔諸儒各選高才生，受左氏、谷梁春秋、古文尚書、毛詩由是四經(jīng)遂行于世。皆拜逵所選弟子及門生為千乘王國郎，[三]朝夕受業(yè)黃門署，學(xué)者皆欣欣羨慕焉。
注[一]轅固，齊人也，為齊詩；申公，魯人也，為魯詩；韓嬰為韓詩；毛萇為毛詩。
故謂事之指意也。
注[二]北宮韂士令一人，掌南、北宮，秩比六百石，見續(xù)漢志也。
注[三]千乘王伉，章帝子也。
和帝即位，永元三年，以逵為左中郎將。八年，復(fù)為侍中，領(lǐng)騎都尉。內(nèi)備帷幄，兼領(lǐng)秘書近署，甚見信用。
逵薦東萊司馬均、陳國汝郁，帝即征之，并蒙優(yōu)禮。均字少賓，安貧好學(xué)，隱居教授不應(yīng)辟命。信誠行乎州里，鄉(xiāng)人有所計爭，輒令祝少賓，[一]不直者終無敢言。位至侍中以老病乞身，帝賜以大夫祿，歸鄉(xiāng)里。郁字叔異，性仁孝，[二]及親歿，遂隱處山澤。后累遷為魯相，以德教化，百姓稱之，流人歸者八九千戶。
注[一]祝，詛也。東觀記曰：“爭曲直者，輒言‘敢祝少賓乎’？心不直者，終不敢祝也�！�
注[二]東觀記曰：“郁年五歲，母病不能食，郁常抱持啼泣，亦不食。母憐之，強為飯。宗親共異之，因字曰‘異’也。”
逵所著經(jīng)傳義詁及論難百余萬言，又作詩、頌、誄、書、連珠、酒令凡九篇，學(xué)者宗之后世稱為通儒。[一]然不修小節(jié)，當(dāng)世以此頗譏焉，故不至大官。
永元十三年卒，時年七十二。朝廷愍惜，除兩子為太子舍人。
注[一]應(yīng)劭風(fēng)俗通義曰：“授先王之制，立當(dāng)時之事，綱紀(jì)國體，原本要化，此通儒也�！�
論曰：鄭、賈之學(xué)，行乎數(shù)百年中，遂為諸儒宗，亦徒有以焉爾。[一]桓譚以不善讖流亡鄭興以遜辭僅免，賈逵能附會文致，最差貴顯。[二]世主以此論學(xué)，悲矣哉！
[三]
注[一]言賈、鄭雖為儒宗，而不為帝所重，故曰“亦徒有以焉爾”。
注[二]賈逵附會文致，謂引左氏明漢為堯后也。
注[三]言時主不重經(jīng)而重讖也。
張霸字伯饒，蜀郡成都人也。年數(shù)歲而知孝讓，雖出入飲食，自然合禮，鄉(xiāng)人號為張曾子“。”七歲通春秋，復(fù)欲進余經(jīng)，父母曰“汝小未能也”，霸曰“我饒為之”，故字曰“饒”焉。
注[一]饒猶益也。
后就長水校尉樊*(儵)**[鯈]*受嚴(yán)氏公羊春秋，遂博覽五經(jīng)。諸生孫林、劉固、段著等慕之各市宅其傍，以就學(xué)焉。
舉孝廉光祿主事，稍遷，[一]永元中為會稽太守，表用郡人處士顧奉、公孫松等。
奉后為潁川太守，松為司隸校尉，并有名稱。其余有業(yè)行者，皆見擢用。
郡中爭厲志節(jié)，習(xí)經(jīng)者以千數(shù)，道路但聞?wù)b聲。
注[一]光祿勛之主事也，見漢官。
初，霸以樊*(儵)**[鯈]*刪嚴(yán)氏春秋猶多繁辭，乃減定為二十萬言，更名張氏學(xué)。
霸始到越，賊未解，郡界不寧，乃移書開購，明用信賞，賊遂束手歸附，不煩士卒之力。童謠曰：“□我戟，捐我矛，盜賊盡，吏皆休�！币暿氯�，謂掾史曰：“太守起自孤生致位郡守。蓋日中則移，月滿則虧。[一]老氏有言：‘知足不辱�！彼焐喜�。
注[一]史記蔡澤之辭也。易豐卦曰“日中則□，月盈則食”也。
后征，四遷為侍中。時皇后兄虎賁中郎將鄧騭，當(dāng)朝貴盛，聞霸名行，欲與為交，霸逡巡不荅，觽?cè)诵ζ洳蛔R時務(wù)。后當(dāng)為五更，會疾卒，年七十。遺□諸子曰：“昔延州使齊子死嬴、博，因坎路側(cè)，遂以葬焉。[一]今蜀道阻遠，不宜歸塋，可止此葬，足藏發(fā)齒而已。務(wù)遵速朽，副我本心。人生一世，但當(dāng)畏敬于人，若不善加己，直為受之�！敝T子承命，葬于河南梁縣，因遂家焉。將作大匠翟酺等與諸儒門人追錄本行，謚曰憲文。中子楷。
注[一]嬴、博，二縣名，屬泰山郡。禮記曰：“延陵季子適齊，其長子死于嬴、博之閑因葬焉。”
楷字公超，通嚴(yán)氏春秋、古文尚書，門徒常百人。賓客慕之，自父黨夙儒，偕造門焉。車馬填街，徒從無所止，黃門及貴戚之家，皆起舍巷次，以候過客往來之利�？财淙绱溯m徙避之。家貧無以為業(yè)，常乘驢車至縣賣藥，足給食者，輒還鄉(xiāng)里。司隸舉茂才除長陵令，不至官。隱居弘農(nóng)山中，學(xué)者隨之，所居成市，后華陰山南遂有公超市。五府連辟，舉賢良方正，不就。[一]
注[一]五府，太傅、太尉、司徒、司空、大將軍也。
漢安元年，順帝特下詔告河南尹曰：“故長陵令張楷行慕原憲，操擬夷、齊，[一]輕貴樂賤，竄跡幽藪，高志確然，獨拔髃俗。前比征命，盤桓未至，將主者翫習(xí)于常優(yōu)賢不足，使其難進歟？郡時以禮發(fā)遣�！笨瑥�(fù)告疾不到。
注[一]原憲，魯人，字子思，孔子弟子。清約守節(jié)，貧而樂道。
性好道術(shù)，能作五里霧。時關(guān)西人裴優(yōu)亦能為三里霧，自以不如楷，從學(xué)之，楷避不肯見�；傅奂次�，優(yōu)遂行霧作賊，事覺被考，引楷言從學(xué)術(shù)，楷坐系廷尉詔獄，積二
年，恒諷誦經(jīng)籍，作尚書注。后以事無驗，見原還家。建和三年，下詔安車備禮聘之，辭以篤疾不行。年七十，終于家。子陵。
陵字處沖，官至尚書。元嘉中，歲首朝賀，大將軍梁冀帶□入省，陵呵叱令出，□羽林、虎賁奪冀□。冀跪謝，陵不應(yīng)，即劾奏冀，請廷尉論罪，有詔以一歲俸贖，而百僚肅然。
初，冀弟不疑為河南尹，舉陵孝廉。不疑疾陵之奏冀，因謂曰：“昔舉君，適所以自罰也。”陵對曰：“明府不以陵不肖，誤見擢序，今申公憲，以報私恩�！�
不疑有愧色。陵弟玄。
玄字處虛，沉深有才略，以時亂不仕。司空張溫數(shù)以禮辟，不能致。中平二年，溫以車騎將軍出征涼州賊邊章等將行，玄自田廬被褐帶索，要說溫曰：“天下寇賊云起，豈不以黃門常侍無道故乎？聞中貴人公卿已下當(dāng)出祖道于平樂觀，明公總天下威重，握六師之要若于中坐酒酣，鳴金鼓，整行陣，召軍正執(zhí)有罪者誅之，引兵還屯都亭，以次翦除中官解天下之倒縣，報海內(nèi)之怨毒，然后顯用隱逸忠正之士，則邊章之徒宛轉(zhuǎn)股掌之上矣�！睖芈劥笳�，不能對，良久謂玄曰：“處虛，非不悅子之言，顧吾不能行，如何！”玄乃嘆曰：“事行則為福，不行則為賊。今與公長辭矣�！奔囱鏊幱嬛�。溫前執(zhí)其手曰：“子忠于我，我不能用，是吾罪也，子何為當(dāng)然！且出口入耳之言，誰今知之！”[一]玄遂去，隱居魯陽山中。[二]及董卓秉政，聞之，辟以為掾，舉侍御史，不就。
卓臨之以兵，不得已強起，至輪氏，道病終。[三]
注[一]左傳曰：“言出于余口，入于爾耳�！�
注[二]山在今汝州南。
注[三]輪氏，縣，屬潁川郡，故城在今洛州洛陽縣城西南。
贊曰：中世儒門，賈、鄭名學(xué)。觽馳一介，爭禮氈幄。[一]升、元守經(jīng)，義偏情較，霸貴知止，辭交戚里。公超善術(shù)，所舍成市。
注[一]一介，單使也。左傳曰：“君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。”氈幄謂匈奴也。
校勘記
一二一七頁四行使撰條例章句傳詁汲本、殿本“傳詁”作“訓(xùn)詁”。今按：注專釋詁“”字，引說文“詁，訓(xùn)古言也”，似正文不作“訓(xùn)詁”。下賈逵傳云“寫其傳詁”，亦當(dāng)作“傳詁”之一證也。
一二一八頁一０行*[囂]*虛心禮請據(jù)刊誤及校補說補。
一二一八頁一０行囂鄉(xiāng)己自飾汲本、殿本“鄉(xiāng)”作“矜”。按：段注說文依漢石經(jīng)論語改“矜”為“鄉(xiāng)”，云□矛令聲，則以作“鄉(xiāng)”為是。然紹興本“鄉(xiāng)”“矜”互見前后亦不一致也。
一二一九頁八行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人按：汲本、殿本“至”作“會”。
一二二０頁四行促為辨裝汲本、殿本“辨”作“辦”。按：“辨”本作“□”，□
刀□聲。段玉裁謂俗作“辨”，為辨別字，別作□力之“辦”，為干辦字，實則古□別、
干□無二義，亦無二音二形也。
一二二四頁二行建安中改作“聞”按：集解引沉欽韓說，謂閿字本作“闅”，建安
中改作“閿”，非改作“聞”也。
一二二四頁一三行局促狐疑“局促”原作“局足”，徑據(jù)汲本、殿本改。按：此鼑韻謰語通常皆作“局促”也。
一二二七頁三行胡貊守關(guān)按：刊誤謂“關(guān)”當(dāng)作“闕”。方喻迫近，不當(dāng)云關(guān)。
一二二九頁一行萬事理按：張森楷�？庇浿^惠校本“事”作“物”，補注引劉向說
苑亦作“物”。
一二三三頁六行賓臣者霸按：集解引沉欽韓說，謂袁宏紀(jì)作“賓臣者王”。
一二三六頁二行使發(fā)出左氏傳大義長于二傳者汲本、殿本無“發(fā)”字。按：殿本考
證謂監(jiān)本“出”字上有“發(fā)”字。
一二三六頁一五行曷*(謂)**[為]*通濫據(jù)汲本、殿本改，與今公羊傳合。
一二四０頁七行郁字叔異集解引沉欽韓說，謂文選四十六注引東觀記作“字幼異”。
按：今聚珍本東觀記亦作“字叔異”。
一二四一頁九行長水校尉樊*(儵)**[鯈]*據(jù)樊宏傳改。下同。
一二四二頁四行□我戟按：王先謙謂類聚十五引續(xù)漢書作“棄子戟”。
一二四二頁一一行中子楷按：“楷”原作“揩”，據(jù)汲本、殿本改正。下同。
一二四四頁一０行且出口入耳之言誰今知之王先謙謂“今”當(dāng)為“令”之誤文，言出于子口入于我耳，我不言，誰令他人知之，語意自順。今按：今猶即也，則也，言誰則知之王說未諦。
一二四四頁一一行至輪氏按：“輪”續(xù)志同，前志作“綸”。
一二四五頁二行義偏情較按：殿本“較”作“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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