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平天國06
1.南城門周錫能騎著馬威嚴(yán)地沿城墻向城門走來,似乎在嚴(yán)密監(jiān)視著進出城門的軍人和平民百姓。
一個白胡子老頭向城門走來。他向守門衛(wèi)士交了碟牌!靶l(wèi)士問:”你去干什么?“
白胡子老頭說:“我是有公干啊!
“你有公干?”衛(wèi)士還想細細盤問,周錫能過來了,說:“這是我簽發(fā)的碟牌,快放他出去!
衛(wèi)士這才放白胡子老人出去。
這一切,陳承瑢在不遠處的了望臺上看得真真切切。
2.南城外被放出城的白胡子老頭剛走出沒多遠,從路旁樹叢中沖出幾個人來,用一個大布口袋將他的臉一蒙,老頭鳴鳴地叫了幾聲,被拖到了樹叢后頭,那里毗連著水竇大營。
抓白胡子老頭的是兩司馬李秀成和他的手下人。
3.水竇大營中軍帳李秀成把白胡子老頭押進來,對坐在上面的秦日綱說:“秦丞相,人抓到了。”
白胡子老頭說:“小的是周軍帥派出去為貴軍買火藥的啊,別誤會,小的有牒牌!
秦日綱冷笑道:“抓的就是你,我問你,你到底去干什么?”
白胡子老頭說:“我說的句句是實!”
秦日綱說:“搜,從頭到腳搜!
李秀成帶人把老頭的衣服剝下來,一片片撕下來,沒有找到什么,又把鞋幫、鞋底扯開,也沒發(fā)現(xiàn)什么。
李秀成和秦日綱都有點無所措手足了。秦日綱只得吩咐:“先把這老頭押到牢里,不準(zhǔn)走露半點風(fēng)聲!
李秀成忽然說:“等等!彼哌^去,蹲下身,對老頭說:“把嘴張開!”
老頭現(xiàn)出驚慌神色,咬緊牙關(guān)。
李秀成看了秦日綱一眼,從腿上拔出一把七寸長的腿扎子,叫士兵:“過來按住他的腦袋!
兩個兵死死按住老頭的腦袋,不小心抓掉了他的假發(fā),李秀成又一把扯去他的假胡子,原來根本不是老頭。這個人拼命掙扎,嗚嗚亂叫,死不張口。李秀成用腿扎子撬開了他的嘴,細看了半天,在他舌頭底下發(fā)現(xiàn)一根很細的線。
李秀成喜出望外,伸手扯著線頭一提,一顆裹著薄薄一層蜂蠟的小紙團從那人口中提了出來。
奸細頓時癱倒在地上。
李秀成把小紙團交給秦日綱。秦日綱去掉蜂蠟包皮,展開小紙條,只見上面寫著:“明夜子時一刻,西城懸掛三個紅燈籠為號,屆時獻城,知名不具,切切!
秦日綱把紙團交給李秀成看了,二人相視而笑。
4.賽尚阿大營白胡子老頭被帶到了賽尚阿面前。
白胡子老頭聲音混濁地問一聲:“請大帥安!”就扯下了假頭發(fā)、假胡須,原來這奸細換成了李秀成。
賽尚阿問:“你從哪里來?”
李秀成說:“小的是周軍帥親自送出城來,我是他的牌刀手。”
賽尚阿問坐在一旁的向榮和烏蘭泰:“牌刀手是什么?”
烏蘭泰答:“是衛(wèi)兵,像大帥的戈什哈!
賽尚阿問:“有信嗎?”
李秀成在舌頭底下摸出一根線,一提,故意嘔了一會,從嗓子深處提出一個裹了蠟的小紙團,雙手奉上。
由戈什哈接在手中,層層傳遞到賽尚阿手中。
賽尚阿看過,心里狂喜,卻沒在臉上表露出來,他像漫不經(jīng)心地將小紙條傳給了向榮、烏蘭泰。
賽尚阿點手叫過一個戈什哈,附他耳畔小聲說:“看住他。晚上行動時,押著他同往!
戈什哈點點頭,走到李秀成跟前,說:“走吧!
李秀成走出了中軍帳。
賽尚阿問向榮、烏蘭泰:“二位以為如何?”
向榮說:“會不會有詐?”
烏蘭泰說:“不會。那周錫能把他的老母親都偷偷送到咱們這來了,他想玩花樣,除非不要他老娘了!
向榮說:“這樣看,有九分把握了!
賽尚阿長出了一口氣,說:“不戰(zhàn)而屈人之兵,是上上策。托皇上洪福,但愿這一次把長毛一舉殲滅。來吧,咱們細細合計一回!
幾顆頭向一起湊攏。
5.天王府議事廳天王正與五王議事,蒙得思、陳承瑢在末座整理文書。
天王說:“如今清妖已成驚弓之鳥,根本不敢貿(mào)然攻城,你們看,天朝手下敗將向榮寫了一首詩,朕都拿到了抄本!彼读硕妒种幸粡埣,念出兩句來:孤城在望無人近,半載甘從壁上觀。
楊秀清說:“清妖采用的是圍困法,讓天朝糧盡援絕時束手就擒!
石達開說:“我看,上一次賽尚阿只是革職留任,下一回說不定連腦袋和頂戴一起革去,也就利索了!
統(tǒng)帥們都笑起來。
楊秀清說:“賽尚阿的美夢今天就做到頭了,他指望內(nèi)奸周錫能今天子夜獻城呢!
洪秀全說:“賽尚阿絕對想不到,他手上有周錫能的老母親,還能中我們的連環(huán)計!
韋昌輝說:“這都是天王神算。”
洪秀全說:“朕不敢居功。這都是秀清的智謀。”停了停,洪秀全說,“這幾天,來入營的人還多嗎?”
石達開說:“不多了!
洪秀全問:“為什么?”
幾個人面面相覷,無人說破。
洪秀全覺察了,問:“出了什么事?”
韋昌輝說:“前幾天籌糧,我們的隊伍出城割倒了農(nóng)民一片稻谷。”
洪秀全氣憤地站起來:“這還了得!讓普天下的百姓擁戴,讓他們跟天朝走,你卻在割人家稻谷!百姓為什么跟太平軍走?他們要吃飯,要活下去!如果我們與清妖一樣壓榨他們,欺侮他們,他們還有什么盼頭!”
楊秀清說:“這事是我疏忽,沒有嚴(yán)軍紀(jì)。我只是叫他們限期籌糧,沒有再強調(diào)不擾民,我以為他們會記得的。”
洪秀全道:“上面說一百回,下面聽進去十回,說十回,可能只有一回聽進了,必須時時刻刻記住不擾民!
“這是個教訓(xùn)!瘪T云山說。
洪秀全說:“秀清,你馬上將帶頭去搶割農(nóng)民稻谷的師帥、旅帥捉拿起來,押到農(nóng)民面前正法。另外,出動幾十臺車,拉上我們的軍糧,還給農(nóng)民,我們寧肯餓死,不能擾民。沒有了農(nóng)民的聲援,我們將一事無成!
楊秀清站了起來,說:“我愿自責(zé)五十軍棍。不然不服眾!
馮云山看了洪秀全一眼,韋昌輝說:“下不為例就是了。”
“不可姑息!焙樾闳f,“秀清提出自責(zé),頗有勇氣,這消息也要公布全軍、全國!
五王全部悚然起立,無限敬畏地看著洪秀全。
6.城西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,漆黑不見五指。有一隊人馬正在悄悄行進,真正是銜枚疾行。
李秀成被清兵押著走在最前面,他的后面跟著望不到頭的清兵,他們正接近永安西門。
7.曠野中泰日綱率兵埋伏在清兵剛剛走過的山巖兩側(cè),都伏在草叢中,火炮、火藥包擺在陣地上。
羅大綱帶兵已埋伏在西門附近。
這時永安城中傳來打更的梆子聲。
8.東王府楊秀清一個人枯坐著,他打開一塊大揭蓋的西洋表看了看,走了出來。
楊輔清、楊宜清迎了上來。
楊輔清說:“我已將城內(nèi)兵三千人全帶到了西門內(nèi)!
楊秀清問:“周錫能沒有什么不安吧?”
楊輔清搖搖頭。
9.西門城墻上周錫能全副披掛,帶著幾十個親兵,在城上走來走去,他不時地向漆黑的曠野張望。
過一會。他又來到西門守衛(wèi)處,附衛(wèi)兵耳朵說了幾句什么,又上了城墻。
他看到了遠處有火光閃了幾下。
周錫能低聲下令:“把燈籠點起來!
士兵把一串三個燈籠點了起來。
10.城外向榮看到了紅燈籠越升越高。
向榮下令:“攻城!”
霎時炮聲大作,人喊馬嘶聲鋪天蓋地而來,清兵向西門沖去。
11.城墻上周錫能手持燈籠向城門處擺了擺,守衛(wèi)的士兵去開城門。
這時周錫能得意地聽著城外喊殺聲漸漸逼近。
忽然,有人用刀卡住了他的脖子,他大吃一驚,想掙脫抽刀,雙臂已被死死壓住,他看到,楊宜清已抓住了他。
“這是干什么?”他還想用緩兵之計。一扭頭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楊秀清鐵青著臉站在城上,他心知完了。
楊秀清說:“先別把這混蛋帶走,讓他看看他約來的清妖怎樣在城下覆滅!”
隨著話音剛落,周錫能忽聽喊殺聲四起,羅大綱在城外攔劫清兵,楊輔清率三千人馬從西門沖出,兩下夾攻,殺得清兵尸橫遍野。
向榮大叫:“中計了,快退!”
敵兵向后撤,又遭到了秦日綱伏兵的兩面夾擊。
向榮落荒而逃,跟上他的只有幾十人。
12.校場周錫能被綁在問斬臺上,其他十幾個奸細一溜跪在下面。
上萬軍民在校場肅立。
楊秀清親自監(jiān)刑,他對廣大軍民說:“周錫能,叛逆天朝,罪不容誅。爾等軍民應(yīng)牢記,天父天兄無處不在,無時不在,無論你做得何等機密,也必然泄露,天父會隨時告訴本王。”
蕭朝貴喊:“午時三刻到!”
行刑者手舉鬼頭刀走向斬臺。
蕭朝貴問周錫能:“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?”
周錫能面向大眾高叫:“我害了我七十歲的老母,天理不容!從今往后,你們各人要盡忠報效天朝,不要學(xué)我周錫能反骨逆天,上辱祖宗,下害子孫……”
劊子手一刀下去,血濺起幾丈高。
13.永安城南門城樓上這里豎著一根旗桿,上面掛著周錫能的人頭。
14.烏蘭泰大營賽尚阿站在烏蘭泰營前,即可看到永安城樓上懸著的人頭。
賽尚阿感嘆地對烏蘭泰說:“這一次中計失利,更加證明長毛中有能人,不可小覷呀,如今之計,只能緊緊圍困!
烏蘭泰說:“我擔(dān)心東面防守有疏漏,大帥還是督促一下王夢麟、李瑞那里!
賽尚阿說:“我已令和春、長瑞、長壽、邵鶴齡四鎮(zhèn)總兵去打通進援東路交通。不過,長毛從東炮臺馳至馬背嶺截擊,和春他們無法逾越,東路確實虛弱。我最害怕他們突圍。昨天接到皇上上諭,口氣甚是嚴(yán)厲,要我們‘?dāng)嗖豢稍偃胃Z逸’,否則要對滯兵大員重治其罪,絕不寬貸‘,我真是坐立不安啊!
烏蘭泰自欺欺人地安慰賽尚阿說:“不用擔(dān)心。賊勢已成強弩之末,我們圍困了半年,他們糧草不濟,遲早會堅降旗的。”
15.永安外圍水竇宮附近農(nóng)村幾十輛太平軍的大車來到村中,小村子轟動了,人們又驚又喜地傾巢而出。
太平軍在楊秀清率領(lǐng)下,把糧食一袋袋卸下來,楊秀清站在車上說:“鄉(xiāng)親們,我們太平天國是仁義之師,不擾民,專懲清妖貪官。前幾天,由于我督束不嚴(yán),士兵割了你們的稻谷,今特來退還,清查收!
鄉(xiāng)民們感動,卻又不敢上前。
黃再興、曾立昌二軍官被拉出列,五花大綁。
楊秀清說:“鄉(xiāng)親們,這兩個人,就是違反軍紀(jì)的首領(lǐng),今奉天王詔旨,砍頭示眾,以正軍紀(jì)!
一見劊子手真的向二人走來,一個白胡子老者從人群里跑出來,抱住其中一個人(黃再興)大叫:“刀下留人!老漢我活了七十三,從沒見過這樣的兵。要殺他,先砍我頭!”
人群中爆出一陣喊聲:“留下他們一命吧!”人們呼啦啦跪下了。
楊秀清眼里淚花閃閃,他沉默了好久才說:“既然有鄉(xiāng)親們求情,就免他們一死,各打一百軍棍。另外,我楊秀清督師不嚴(yán),也當(dāng)受罰,打軍根一百!”
一聽此言,上上下下俱驚叫:“東王!這不能啊!”
楊秀清早已走到了黃再興、曾立昌跟前,自己褪下褲子,趴在了地上。
行刑人走上來,開始杖打黃再興、曾立昌,卻沒人敢打楊秀清。
楊秀清對楊宜清叫:“你上來打!”
楊宜清快哭了:“東王……”
“你不打,你也要受一百軍棍!”楊秀清回頭命令。
楊宜清含淚舉起了軍棍。
士兵和老鄉(xiāng)全都哭了,大叫:“東王啊……”
16.東王府楊秀清棒瘡未曾平復(fù),只能趴在躺椅上辦公,在指揮一起一起的軍事、政務(wù),對這個說:“去找北王批答!睂δ莻說:“弄不來鹽,軍法從事!
這時,洪秀全進來了,笑道:“東王趴在椅子上行使提理軍政大權(quán),古所未聞啊!
楊秀清掙扎著想起來,洪秀全按住了他,陳承瑢為洪秀全搬來一把椅子,洪秀全把椅子挪到了楊秀清跟前,想掀開衣服,問:“沒有消腫吧?”
楊秀清不讓天王掀,他說:“消腫了,沒事的!
洪秀全執(zhí)意要看,掀開時,說:“還腫著,這怎么行,拿溫水來!”
牌刀手端來溫水盆。洪秀全親手絞了個手巾敷在創(chuàng)處,用手輕輕地揉。
“天王……”楊秀清又感動又不好意思,“快別這樣,我可承受不起呀!”
洪秀全道:“你怎么承受不起?你是代天國受皮肉之苦!你這一百軍棍打出了太平天國的國威、軍威,你出去聽聽,遠近州縣傳出佳話,太平軍是人人稱道的仁義之師呀!
楊秀清道:“若真這樣,臣弟愿意多挨幾回軍棍!
洪秀全笑了起來,他說:“朕今天到你這來,是有要事的,朕已想了很久了,我們自從打入永安,已住了半年,不能說坐守,我們頒行了很多典章,養(yǎng)精蓄銳,現(xiàn)在到了北上的時候了,永安不過偏野小城,豈是我們立國之地?”
楊秀清說:“孤守永安半年,再這樣下去,處境危險,清妖會大量調(diào)兵來,那時永安是守不住的!
洪秀全說:“朕以為打長沙比打桂林為好。打長沙出兩湖,便可窺視中原,而桂林即使打下,也是偏安!
楊秀清說:“那天王就下突圍詔書吧。”
洪秀全召陳承溶過來,說:“你草擬詔旨,要天朝將士堅韌威武,放膽誅妖!
陳承瑢說:“是,臣立即草擬!
洪秀全問:“炮子和紅粉夠用嗎?”
楊秀清掙扎著坐起來說:“前幾個月紅粉一點都沒有了,幸虧廣西老礦工們有辦法,從陳年墻土里土法熬硝,林鳳祥又從民間學(xué)了一招,用燒酒煮煙葉,提取硫磺。現(xiàn)在不愁了,我派人從清妖手里買了不少炮子、紅粉。他們這些人,有錢賣祖宗也干,難怪向榮老妖打不贏我們!
洪秀全笑了起來。停了一下,說:“要記取缺鹽的教訓(xùn),不管是私鹽還是官鹽,一定弄足!
楊秀清說:“天工放心吧。在長壽圩時,因為缺鹽,弟兄們把鹽館的泥土都又用鍋煮了一遍,煮出點鹽花來,F(xiàn)在咱是越打越精明了,不會的也學(xué)會了!
洪秀全說:“將來我們還要建小天堂,要立國都,要管理四海,樣樣都要學(xué)!
“是。”楊秀清說,“凡事我多向天王稟報就是了!
“不,”洪秀全說,“你干得很好,放開手去干,朕一個人畢竟精力有限!
楊秀清又應(yīng)了一聲。
洪秀全對楊秀清說:“上次我們從新圩突圍北上,極為成功,仍可選擇雨夜,雖然辛苦,敵必?zé)o所防備,清妖也吃不了冒雨追擊之苦!
楊秀清說:“這與我不謀而合了。臣已擬好從東路突圍之策!
洪秀全說:“好,你去指揮吧!
17.東王府議事廳除天王外,五王俱在,東王居中而坐,大廳里聚集著所有高級將領(lǐng)。
東王在宣布命令:“先鋒軍羅大綱必須在傍晚沖人古蘇、大峒一線,一舉擊潰王夢麟的黔兵和寧成的潮勇,廓清障礙,為中軍出城掃清道路!
羅大綱應(yīng)聲而起:“羅大綱得令!
楊秀清又令:“永安城內(nèi)將士分為三起,前軍由北王統(tǒng)率,為羅大綱之后援!
韋昌輝雙手抱拳:“得令!”
楊秀清又令:“中軍隨后出城,由南王指揮,我與天王也在中軍!
馮云山說:“確保中軍無虞!
楊秀清說:“中軍之后為大隊家屬,由洪宣嬌、蘇三娘統(tǒng)女營及童子軍護衛(wèi)!
兩員女將同時起立:“得令。”
楊秀清又分派:“西王隨家屬之后斷后督軍。”
西王拱手:“遵命。”
楊秀清說:“秦日綱率水竇將士為全軍總后衛(wèi),全力防堵追擊之清兵,不得有誤,待全軍安全北撤后,方得邊打邊退。”
秦日綱起立:“遵命。”
18.永安城(一八五二年四月五日酉時)
這一夜,天從人愿,果然又是大雨淋淋,雷電交作。
東城門大開,源源不斷的太平軍從城內(nèi)擁出,踏著泥濘,很快消失在茫茫曠野。
很快又一隊太平軍出城,秩序井然。
而這時,永安城上和守望臺上燈籠依然高掛,密布在城墻上的士兵比平時還多。原來全是穿上了號服的草人,在風(fēng)雨中屹立不動。
19.城南烏蘭泰大營五更時分,烏蘭泰起身走出營帳,雨猶未歇,變得浙浙瀝瀝。他走到轅門附近,看了對面的水竇大營一眼,立刻覺得不對,他登上了望塔一看,只見太平軍大營早已人走營空,除了寨柵、鍋灶尚在,哪還有一個帳篷?
烏蘭泰叫了聲:“不好,長毛逃走了!”
20.賽尚阿大營賽尚阿心急如焚,連坐都不坐,干脆站著發(fā)號施令:“各位必須全力追堵!老夫的性命和各位的人頭能否保住,就看能否追殲長毛了。”
烏蘭泰說:“長毛帶著家屬,必然走不快,我們有騎兵,可馬不停蹄地追擊。我早已遣先鋒向龍家?guī)X進擊了,秦日綱在那里擺開了戰(zhàn)場,秦賊是斷后之軍,不殲滅它,無法追上長毛中軍!
賽尚阿說:“事不宜遲,快去吧!
21.龍家?guī)X(一八五二年四月七日)
道路泥濘不堪,山路本來只是羊腸小徑,一下子擁來這么多軍民,顯得擁塞不堪,人們扶老攜幼,肩扛手提,行軍速度極慢。
負責(zé)掩護的女兵、童子軍們在疏導(dǎo)人流。曾天養(yǎng)從后面趕來,對洪宣嬌說:“這樣不行。在龍家?guī)X后面,秦丞相已與清妖交火了。”
洪宣嬌說:“那怎么辦?又不能飛過去!”
曾天養(yǎng)看了一下蜿蜒的家屬隊伍,他走到中間,雙手叉腰一站,說:“前面的快走,從這里往后就地休息,等道路疏通了再走,否則誰也走不通!
洪宣嬌說:“那我到前面去了!
“你去吧,這兩千多人交給我!痹祓B(yǎng)說。
忽然有一群孩子擁上來,拉手的、抱腿的、叫爺爺?shù)、叫外公的,嚷成一片。曾天養(yǎng)笑著與孩子們親了又親,他看見家人在與他微笑,他叫著哥、嫂、叔、嬸……
22.龍家?guī)X防線這是一座天險,山體陡峭,易守難攻,曾水方正帶人守在這里。
敵人就在山腳下,此時正是清晨,山間大霧迷漫,對面不見人。
曾水方來陣地視察,問守在這里的洪大全:“清妖有沒有動靜?”
洪大全說:“將軍放心。這里是一夫當(dāng)關(guān),萬夫莫開的險關(guān),宰雞焉用牛刀?丞相若信得過我洪大全,就讓我這二百多弟兄守龍家?guī)X足夠了,保證連一只鳥也飛不過來。”
曾水方想了一下說:“那,龍家?guī)X交給你了,我?guī)Т箨犎パ谧o家屬!
洪大全說:“請放心!
曾水方放心地走了。
23.龍家?guī)X山梁上洪大全萬萬沒想到,此時清兵根本沒從正面攻擊,他們像散布在山梁上的猴子,成群結(jié)隊地從山梁上翻越過來,一批批繞到了洪大全的側(cè)后,正向他們包抄過來。洪大全毫無察覺,卻跟幾個弟兄在睡大覺。
另一批敵軍走得更遠,對曹天養(yǎng)所護衛(wèi)的那批待命家屬完成了包圍。
突然,山谷間殺聲四起。
洪大全驚醒過來時,已經(jīng)太遲了,清兵已經(jīng)挺槍沖到幾步開外,太平軍戰(zhàn)士有的還在夢中就已被刺死,剩下的奮起反擊,與清兵展開了肉搏。
24.龍家?guī)X家屬休息地當(dāng)漫山遍野的敵人沖上來時,手無寸鐵的家屬立刻四散逃走,有的不慎墜崖,有的喪命敵手。
當(dāng)曾天養(yǎng)率兵由前面趕來救援時,已經(jīng)打不過來了,敵人全部占領(lǐng)了龍家?guī)X,大批家屬已被押解下山。曾天養(yǎng)的家人幾十口全陷在敵人手中。
曾天養(yǎng)站在嶺上,仿佛聽見山風(fēng)傳來孩子們叫他“爺爺”、“外公”的甜蜜的聲音。曾天養(yǎng)不禁老淚縱橫。
25.龍家?guī)X下近兩千名太平軍家屬被清兵驅(qū)趕著來到山谷中的一處洼地。
烏蘭泰站在旗下,對一個將佐說:“也許洪秀全、楊秀清的父母也都在人群里!
部將說:“你無法指認了,這些人與長毛一樣頑固不化。”
清兵搶了許多干柴堆在回地的四周,把家屬們圍在中間。
太平軍家屬終于明白敵人要對他們下毒手了,有人大叫:“和清妖拼了,不能這么等死呀!”
如炸了營一般,大人孩子們紛紛從洼地跳出來與清兵拼命,有的抱住清兵的腰,有的去奪他們的刀反過來向清兵頭上砍去。
烏蘭泰看著,說:“對這樣的人,除了殺光,還會有什么辦法呢?”
他向后一揮手,又有一大隊清兵向那里增援,他們見人就殺。
最后,剩下的男女老幼又被趕下洼地,旋即大火點起來了,火借風(fēng)勢,燒得嘩嘩剝剝作響。
大火中,老人往外爬,孩子往上跳,女人在哭喊,逃出來的又被清兵抓住扔到火中。
伴著凄慘哭聲的大火燒紅了半邊天。
26.龍家?guī)X下二十幾個太平軍成了清兵的俘虜,他們被一根繩子串聯(lián)捆綁著押下山來,最前面的是洪大全。此時山谷洼地已經(jīng)成了一片灰燼,大地裸露著白花花一片尸骨,空氣中飄浮著尸臭味,清兵全都用頭巾捂著鼻子。
27.太平軍駐地一夜間,太平軍將士全都換上了雪白的兇服。轅門用白紙糊白了,五色旗下垂著白布,連戰(zhàn)馬的身上也披上了白布。此時太平軍列陣待命,四周是家屬,陣?yán)镪囃饪蘼曊鹛臁?p>三聲號炮響過,在牌刀兵的簇擁下,洪秀全居中,前后左右威武而嚴(yán)肅地擁著五王,每個人都披著白斗篷。
他們站到了臨時搭起的將臺上。
又是三聲炮響。
刀斧手推著曾水方來到了將臺前,曾水方看了一眼天王,跪下。
風(fēng)聲凄緊,天上烏云翻滾,幾萬軍民鴉雀無聲。
洪秀全立于臺上忍不住雙眼流淚,聲音哽噎而顫抖地說:“蒼天在上,后土為證,我太平天國自金田起義以來,蒙天父天兄神佑,所向披靡,軍令如山,上命不可違。今右軍檢點曾水方擅離職守,致使我太平軍將士兩千余父老落人敵窟,慘遭屠戮,此皆曾水方之過,今秀全奉上帝旨意,斬兇犯以慰兩千父老在天亡靈!”
楊秀清又向后擺了擺手,洪宣嬌帶了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來到曾水方面前。
曾水方一見,心肝痛徹,涕淚滂淪。
孩子叫了一聲:“爸爸!”
楊秀清對孩子說:“給你父親跪下,送他上路!
洪宣嬌扶著孩子跪下,孩子叩了三個頭。曾水方說:“立名,為父給你丟臉了,也將你奶奶、你娘陷入敵陣,送了命,父親此生枉為人了!
楊秀清說:“你聽著,曾水方,你之過,非你一命可抵,念你為太平天國屢立軍功,在你走前告訴你,你的兒子曾立名,由天國為你撫養(yǎng)成人。你還有話嗎?”
曾水方叩頭說:“感謝天王,感謝東王!闭f畢他又站了起來,面向幾萬軍民,凄論呼叫:“對不起諸位兄弟姐妹了,今生完了,來世變驢變馬補報吧!”他失聲痛哭,場里也引發(fā)一片哭聲。
又是三聲炮響,許多人低下頭,別過臉去。
隨即變成了誓師大會,楊秀清振臂高呼:“雪恥復(fù)仇!誓滅清妖!”
底下等眾高呼:“雪恥復(fù)仇!誓滅清妖!”
28.通往大峒的路上馬蹄翻滾,旗旗如林,楊秀清、蕭朝貴一馬當(dāng)先,親自統(tǒng)率這支身穿喪服的復(fù)仇之師,一陣颶風(fēng)般卷過初夏的原野。
29.大峒村林鳳祥帶領(lǐng)幾百人的小隊伍佯裝入村搶糧食。
烏蘭泰親率馬步兵追來。
林鳳祥率兵撤退,糧食丟了一地,賽尚阿大喜。
賽尚阿對向榮等人催促道:“烏蘭泰已追殺過去,你等必須跟進,長毛昨天吃了大敗仗,今必驚慌失措!
向榮擔(dān)憂地說:“我們殺的兩千人,都是老幼家屬,并未損傷其實力。我以為不能冒進!
賽尚阿斥道:“毋庸再議!馬上進擊,大功垂成之時,遲疑不前,有違軍令者,斬!”他有意無意地拍了一下腰間的遏必隆刀。
向榮說:“遵命!鞭D(zhuǎn)過身來卻嘆了一聲,其余五鎮(zhèn)總兵和春、長瑞、長壽、董光甲、邵鶴齡同聲說:“遵命!辈唏R離去。
3o.大峒山峽谷(一八五二年四月八日凌晨)
大用山是兩山夾一谷的險要去處,此時同仇敵愾的太平軍已埋伏在天險兩側(cè),偃旗息鼓,大峒山死一般寧靜。
此時林鳳祥所帶的誘敵之兵邊打邊退,已經(jīng)退到了大峒山溝口。
烏蘭泰統(tǒng)所部最先掩殺過來,其余五鎮(zhèn)總兵也緊緊跟隨而來。
當(dāng)向榮催兵趕上時,一望兩側(cè)險峻大山,立刻駐馬高叫:“不可進山!我料是那楊賊必在此埋伏!”
可是沒人理睬向榮,六路騎兵已經(jīng)浩浩蕩蕩追殺入谷。
向榮伏在鞍上吐了一口鮮血,說:“完了,完了!”
話音剛落,已聽到炮響,隨即見大峒山兩側(cè)的太平軍一片白,如天兵降臨,前后堵住了山谷,開始對進人伏擊圈的清兵聚殲。
清兵在狹長的山谷里無法施展,擁成一團,戰(zhàn)馬狂奔,踩死了很多自己人。
烏蘭泰和和春等人大呼小叫,吆喝軍隊,毫無效果。
火炮在清兵當(dāng)中爆炸,長瑞被掀到馬下,他呻吟著揚起手求救,他弟弟長壽沖殺過來,剛欲伸手救起他來,坐騎被砍了一刀,戰(zhàn)馬一驚豎起前蹄,把長壽也掀到馬下,長壽尚未來得及爬起,被林鳳祥一刀砍掉了腦袋。
陳玉成率小將也從山坡上沖下來。
正遇總兵董元甲與洪宣嬌在拼刀,洪宣嬌已占上風(fēng),卻不料趕來幾個清兵,將她團團圍住。正當(dāng)董元甲拔出短槍要向洪宣嬌射擊時,被曾晚妹看見,她尖叫一聲撲過去用頭一頂,把董元甲撞了個跟頭,槍響打偏。
董元甲仰在地上,又把槍瞄準(zhǔn)了向他壓過來的曾晚妹,陳玉成趕到,一劍刺中了董元甲喉頭,血噴如泉。
曾晚妹跑過去,奪下董元甲手上的短槍,對著一個清兵就射,卻勾不響,急忙招到腰帶上,又拾起了自己的長矛。
烏蘭泰已經(jīng)丟了坐騎,也扔了頭盔,拼命向溝口跑。
蘇三娘正與總兵邵鶴齡交鋒,蘇三娘臨陣不懼,打得邵鶴齡連連后退。突然,蘇三娘用力劈下去,磕飛了邵鶴齡手中的刀,邵鶴齡愣了,在等死。
蘇三娘從地上踢起一把刀,抓在左手,向邵鶴齡丟過去,說:“接!我蘇三娘不欺人,不斬手無寸鐵之人,也不殺無名之輩,快報上你的名來!
邵鶴齡一見山谷已被清兵尸體填滿,遍地皆是白衣白帽的太平軍,就說了一句:“長毛果真厲害!湖北鄖陽鎮(zhèn)總兵邵鶴齡認輸!”將刀往脖子上一橫,自刎了。
收了刀,蘇三娘對謝滿妹說:“他算是一個知趣的!眱扇讼嗷タ纯窗着,已都濺滿了鮮血,幾乎成了紅袍。
但她們的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