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回
三僧大戰(zhàn)青龍山 四星挾捉犀牛怪
卻說孫大圣挾同二弟滾著風(fēng)，駕著云，向東北艮地上，頃刻至青龍山玄英洞口，按落云頭。八戒就欲筑門，行者道："且消停，待我進去看看師父生死如何，再好與他爭持。"沙僧道："這門閉緊，如何得進？"行者道："我自有法力。"
好大圣，收了棒，捻著訣，念聲咒語，叫"變！"即變做個火焰蟲兒。真?zhèn)�也疾伶！你看他：
展翅星流光燦，古云腐草為螢。
神通變化不非輕，自有徘徊之性。
飛近石門懸看，旁邊瑕縫穿風(fēng)。
將身一縱到幽庭，打探妖魔動靜。
他自飛入，只見幾只牛橫敧直倒，一個個呼吼如雷，盡皆睡熟。又至中廳里面，全無消息。四下門戶通關(guān)，不知那三個妖精睡在何處。才轉(zhuǎn)過廳房，向后又照，只聞得啼泣之聲，乃是唐僧鎖在后房檐柱上哭哩。行者暗暗聽他哭甚，只見他哭道：
"一別長安十?dāng)?shù)年，登山涉水苦熬煎。
幸來西域逢佳節(jié)，喜到金平遇上元。
不識燈中假佛像，概因命里有災(zāi)愆。
賢徒追襲施威武，但愿英雄展大權(quán)。"
行者聞言，滿心歡喜，展開翅，飛近師前。唐僧揩淚道："呀！西方景象不同，此時正月，蟄蟲始振，為何就有螢飛？"行者忍不住，叫聲："師父，我來了！" 唐僧喜道："悟空，我心說正月怎得螢火，原來是你。"行者即現(xiàn)了本相道："師父啊，為你不識真假，誤了多少路程，費了多少心力。我一行說不是好人，你就下拜，卻被這怪侮暗燈光，盜取酥合香油，連你都攝將來了。我當(dāng)吩咐八戒沙僧回寺看守，我即聞風(fēng)追至此間，不識地名，幸遇四值功曹傳報，說此山名青龍山玄英洞。我日間與此怪斗至天晚方回，與師弟輩細(xì)道此情，卻就不曾睡，同他兩個來此。我恐夜深不便交戰(zhàn)，又不知師父下落，所以變化進來，打聽師情。"唐僧喜道："八戒沙僧如今在外邊哩？"行者道："在外邊，才子老孫看時，妖精都睡著。我且解了鎖，搠開門，帶你出去罷。"唐僧點頭稱謝。
行者使個解鎖法，用手一抹，那鎖早自開了，領(lǐng)著師父往前正走，忽聽得妖王在中廳內(nèi)房里叫道："小的們，緊閉門戶，小心火燭。這會怎么不叫更巡邏，梆鈴都不響了？"原來那伙小妖征戰(zhàn)一日，俱辛辛苦苦睡著，聽見叫喚，卻才醒了。梆鈴響處，有幾個執(zhí)器械的，敲著鑼從后而走，可可的撞著他師徒兩個。眾小妖一齊喊道："好和尚��！扭開鎖往那里去！"行者不容分說，掣出棒幌一幌，碗來粗細(xì)，就打。棒起處，打死兩個，其余的丟了器械，近中廳打著門叫："大王！不好了！不好了！毛臉和尚在家里打殺人了！"那三怪聽見，一轂轆爬將起來，只教"拿�。∧米�！"唬得個唐僧手軟腳軟。行者也不顧師父，一路棒，滾向前來。眾小妖遮架不住，被他放倒三兩個，推倒兩三個，打開幾層門，徑自出來，叫道："兄弟們何在？"八戒沙僧正舉著鈀杖等待，道："哥哥，如何了？"行者將變化入里解放師父正走，被妖驚覺，顧不得師父，打出來的事，講說一遍不題。
那妖王把唐僧捉住，依然使鐵索鎖了，執(zhí)著刀，輪著斧，燈火齊明，問道："你這廝怎樣開鎖，那猴子如何得進，快早供來，饒你之命！不然，就一刀兩段！"慌得那唐僧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跪道："大王爺爺！我徒弟孫悟空，他會七十二般變化。才變個火焰蟲兒，飛進來救我。不期大王知覺，被小大王等撞見，是我徒弟不知好歹，打傷兩個，眾皆喊叫，舉兵著火，他遂顧不得我，走出去了。"三個妖王，呵呵大笑道："早是驚覺，未曾走了！"叫小的們把前后門緊緊關(guān)閉，亦不喧嘩。
沙僧道："閉門不喧嘩，想是暗弄我?guī)煾�，我們動手耶�?quot;行者道："說的是，快早打門。"那呆子賣弄神通，舉鈀盡力筑去，把那石門筑得粉碎，卻又厲聲喊罵道："偷油的賊怪！快送吾師出來也！"唬得那門內(nèi)小妖滾將進去報道："大王，不好了！不好了！前門被和尚打破了！"三個妖王十分煩惱道："這廝著實無禮！"即命取披掛結(jié)束了，各持兵器，帥小妖出門迎敵。此時約有三更時候，半天中月明如晝。走出來，更不打話，便就輪兵。這里行者抵住鉞斧，八戒敵住大刀，沙僧迎住大棍。這場好殺：
僧三眾，棍杖鈀，三個妖魔膽氣加。鉞斧鋼刀藤紇褡，只聞風(fēng)響并塵沙。初交幾合噴愁霧，次后飛騰散彩霞，釘鈀解數(shù)隨身滾，鐵棒英豪更可夸。降妖寶杖人間少，妖怪頑心不讓他。鉞斧口明尖鐏利，藤條節(jié)懞一身花。大刀幌亮如門扇，和尚神通偏賽他。這壁廂因師性命發(fā)狠打，那壁廂不放唐僧劈臉撾。斧剁棒迎爭勝負(fù)，鈀輪刀砍兩交搽。扢撻藤條降怪杖，翻翻復(fù)復(fù)逞豪華。
三僧三怪，賭斗多時，不見輸贏。那辟寒大王喊一聲，叫："小的們上來！"眾精各執(zhí)兵刃齊來，早把個八戒絆倒在地，被幾個水牛精，揪揪扯扯，拖入洞里捆了。沙僧見沒了八戒，只見那群牛發(fā)喊嚨聲。即掣寶杖，望辟塵大王虛丟了架子要走，又被群精一擁而來，拉了個躘踵，急掙不起，也被捉去捆了。行者覺道難為，縱筋斗云，脫身而去。當(dāng)時把八戒沙僧拖至唐僧前。唐僧見了，滿眼垂淚道："可憐你二人也遭了毒手！悟空何在？"沙僧道："師兄見捉住我們，他就走了。"唐僧道："他既走了，必然那里去求救。但我等不知何日方得脫網(wǎng)。"師徒們凄凄慘慘不題。
卻說行者駕筋斗云復(fù)至慈云寺，寺僧接著，來問："唐老爺救得否？"行者道："難救！難救！那妖精神通廣大，我弟兄三個，與他三個斗了多時，被他呼小妖先捉了八戒，后捉了沙僧，老孫幸走脫了。"眾僧害怕道："爺爺這般會騰云駕霧，還捉獲不得，想老師父被傾害也。"行者道："不妨！不妨！我?guī)煾缸杂匈に{(lán)、揭諦、丁甲等神暗中護佑，卻也曾吃過草還丹，料不傷命，只是那妖精有本事。汝等可好看馬匹行李，等老孫上天去求救兵來。"眾僧膽怯道："爺爺又能上天？"行者笑道："天宮原是我的舊家。當(dāng)年我做齊天大圣，因為亂了蟠桃會，被我佛收降，如今沒奈何，保唐僧取經(jīng)，將功折罪。一路上輔正除邪，我?guī)煾冈撚写穗y，汝等卻不知也。"眾僧聽此言，又磕頭禮拜。行者出得門，打個唿哨，即時不見。
好大圣，早至西天門外，忽見太白金星與增長天王，殷、朱、陶、許四大靈官講話。他見行者來，都慌忙施禮道："大圣那里去？"行者道："因保唐僧行至天竺國東界金平府旻天縣，我?guī)煴槐究h慈云寺僧留賞元宵。比至金燈橋，有金燈三盞，點燈用酥合香油，價貴白金五萬余兩，年年有諸佛降祥受用。正看時，果有三尊佛像降臨，我?guī)煵蛔R好歹，上橋就拜。我說不是好人，早被他侮暗燈光，連油并我?guī)熞伙L(fēng)攝去。我隨風(fēng)追襲，至天曉到一山，幸四功曹報道，那山名青龍山，山有玄英洞，洞有三怪，名辟寒大王、辟暑大王、辟塵大王。老孫急上門尋討，與他賭斗一陣，未勝。是我變化入里，見師父鎖住未傷，隨解了欲出，又被他知覺，我遂走了。后又同八戒沙僧苦戰(zhàn)，復(fù)被他將二人也捉去捆了。老孫因此特啟玉帝，查他來歷，請命將降之。"金星呵呵冷笑道："大圣既與妖怪相持，豈看不出他的出處？"行者道："認(rèn)便認(rèn)得，是一伙牛精。只是他大有神通，急不能降也。"金星道："那是三個犀牛之精。他因有天文之象，累年修悟成真，亦能飛云步霧。其怪極愛干凈，常嫌自己影身，每欲下水洗浴。他的名色也多：有兕犀，有雄犀，有牯犀，有斑犀，又有胡冒犀、墮羅犀、通天花文犀，都是一孔三毛二角，行于江海之中，能開水道。似那辟寒、辟暑、辟塵都是角有貴氣，故以此為名而稱大王也。若要拿他，只是四木禽星見面就伏。"行者連忙唱喏問道："是那四木禽星？煩長庚老一一明示明示。"金星笑道："此星在斗牛宮外，羅布乾坤。你去奏聞玉帝，便見分曉。"行者拱拱手稱謝，徑入天門里去。
不一時，到于通明殿下，先見葛邱張許四大天師。天師問道："何往？"行者道："近行至金平府地方，因我?guī)煂挿哦U性，元夜觀燈，遇妖魔攝去。老孫不能收降，特來奏聞玉帝求救。"四天師即領(lǐng)行者至靈霄寶殿啟奏。各各禮畢，備言其事，玉帝傳旨："教點那路天兵相助？"行者奏道："老孫才到西天門，遇長庚星說，那怪是犀牛成精，惟四木禽星可以降伏。"玉帝即差許天師同行者去斗牛宮點四木禽星下界收降。
及至宮外，早有二十八宿星辰來接，天師道："吾奉圣旨，教點四木禽星與孫大圣下界降妖。"旁即閃過角木蛟、斗木獬、奎木狼、井木犴應(yīng)聲呼道："孫大圣，點我等何處降妖？"行者笑道："原來是你。這長庚老兒卻隱匿，我不解其意，早說是二十八宿中的四木，老孫徑來相請，又何必勞煩旨意？"四木道："大圣說那里話！我等不奉旨意，誰敢擅離？端的是那方？快早去來。"行者道："在金平府東北艮地青龍山玄英洞，犀牛成精。"斗木獬、奎木狼、角木蛟道："若果是犀牛成精，不須我們，只消井宿去罷。他能上山吃虎，下海擒犀。"行者道："那犀不比望月之犀，乃是修行得道，都有千年之壽者。須得四位同去才好，切勿推調(diào)，倘一時一位拿他不住，卻不又費事了？"天師道："你們說得是甚話！旨意著你四人，豈可不去？趁早飛行，我回旨去也。"那天師遂別行者而去。
四木道："大圣不必遲疑，你先去索戰(zhàn)，引他出來，我們隨后動手。"行者即近前罵道："偷油的賊怪！還我?guī)焷恚?quot;原來那門被八戒筑破，幾個小妖弄了幾塊板兒搪住，在里邊聽得罵詈，急跑進報道："大王，孫和尚在外面罵哩！"辟塵兒道："他敗陣去了，這一日怎么又來？想是那里求些救兵來了。"辟寒、辟暑道："怕他甚么救兵！快取披掛來！小的們，都要用心圍繞，休放他走了。"那伙精不知死活，一個個各執(zhí)槍刀，搖旗擂鼓，走出洞來，對行者喝道："你個不怕打的猢猻兒，你又來了！"行者最惱得是這猢猻二字，咬牙發(fā)狠舉鐵棒就打。三個妖王，調(diào)小妖，跑個圈子陣，把行者圈在垓心。那壁廂四木禽星一個個各輪兵刃道："孽畜！休動手！"那三個妖王看他四星，自然害怕，俱道："不好了！不好了！他尋將降手兒來了！小的們，各顧性命走耶！"只聽得呼呼吼吼，喘喘呵呵，眾小妖都現(xiàn)了本身：原來是那山牛精、水牛精、黃牛精，滿山亂跑。那三個妖王，也現(xiàn)了本相，放下手來，還是四只蹄子，就如鐵炮一般，徑往東北上跑。這大圣帥井木犴、角木蛟緊追急趕，略不放松。惟有斗木獬、奎木狼在東山凹里、山頭上、山澗中、山谷內(nèi)，把些牛精打死的、活捉的，盡皆收凈。卻向玄英洞里解了唐僧、八戒、沙僧。
沙僧認(rèn)得是二星，隨同拜謝，因問："二位如何到此相救？"二星道："吾等是孫大圣奏玉帝請旨調(diào)來收怪救你也。"唐僧又滴淚道："我悟空徒弟怎么不見進來？"二星道："那三個老怪是三只犀牛，他見吾等，各各顧命，向東北艮方逃遁。孫大圣帥井木犴、角木蛟追趕去了。我二星掃蕩群牛到此，特來解放圣僧。"唐僧復(fù)又頓首拜謝，朝天又拜，八戒攙起道："師父，禮多必詐，不須只管拜了。四星官一則是玉帝圣旨，二則是師兄人情。今既掃蕩群妖，還不知老妖如何降伏，我們且收拾些細(xì)軟東西出來，掀翻此洞，以絕其根，回寺等候師兄罷。"奎木狼道："天蓬元帥說得有理。你與卷簾大將保護你師回寺安歇，待吾等還去艮方迎敵。"八戒道："正是，正是，你二位還協(xié)同一捉，必須剿盡，方好回旨。"二星官即時追襲。
八戒與沙僧將他洞內(nèi)細(xì)軟寶貝，有許多珊瑚、瑪瑙、珍珠、琥珀、琗琚、寶貝、美玉、良金，搜出一石，搬在外面，請師父到山崖上坐了，他又進去放起火來，把一座洞燒成灰燼，卻才領(lǐng)唐僧找路回金平慈云寺去。正是：
經(jīng)云泰極還生否，好處逢兇實有之。
愛賞花燈禪性亂，喜游美景道心漓。
大丹自古宜長守，一失原來到底虧。
緊閉牢拴休曠蕩，須臾懈怠見參差。
且不言他三眾得命回寺，卻表斗木獬、奎木狼二星官駕云直向東北艮方趕妖怪來。二人在那半空中，尋看不見，直到西洋大海，遠(yuǎn)望見孫大圣在海上吆喝。他兩個按落云頭道："大圣，妖怪那里去了？"行者恨道："你兩個怎么不來追降？這會子卻冒冒失失的問甚？"斗木獬道："我見大圣與井、角二星戰(zhàn)敗妖魔追趕，料必擒拿。我二人卻就掃蕩群精，入玄英洞救出你師父、師弟。搜了山，燒了洞，把你師父付托與你二弟領(lǐng)回府城慈云寺。多時不見車駕回轉(zhuǎn)，故又追尋到此也。"行者聞言，方才喜謝道："如此，卻是有功，多累！多累！但那三個妖魔，被我趕到此間，他就鉆下海去。當(dāng)有井、角二星，緊緊追拿，教老孫在岸邊抵擋。你兩個既來，且在岸邊把截，等老孫也再去來。"
好大圣，輪著棒，捻著訣，辟開水徑，直入波濤深處，只見那三個妖魔在水底下與井木犴、角木蛟舍死忘生苦斗哩。他跳近前喊道："老孫來也！"那妖精抵住二星官，措手不及，正在危難之處，忽聽得行者叫喊，顧殘生，撥轉(zhuǎn)頭往海心里飛跑。原來這怪頭上角，極能分水，只聞得花花花，沖開明路。這后邊二星官并孫大圣并力追之。
卻說西海中有個探海的夜叉，巡海的介士，遠(yuǎn)見犀牛分開水勢，又認(rèn)得孫大圣與二天星，即赴水晶宮對龍王慌慌張張報道："大王！有三只犀牛，被齊天大圣和二位天星趕來也！"老龍王敖順聽言，即喚太子摩昂："快點水兵，想是犀牛精辟寒、辟暑、辟塵兒三個惹了孫行者。今既至海，快快拔刀相助。"敖摩昂得令，即忙點兵。
頃刻間，龜鱉黿鼉，鯾魚白鱖鯉，與蝦兵蟹卒等，各執(zhí)槍刀，一齊吶喊，騰出水晶宮外，擋住犀牛精。犀牛精不能前進，急退后，又有井、角二星并大圣攔阻，慌得他失了群，各各逃生，四散奔走，早把個辟塵兒被老龍王領(lǐng)兵圍住。孫大圣見了心歡，叫道："消停消停！捉活的，不要死的。"摩昂聽令，一擁上前，將辟塵兒扳翻在地，用鐵鉤子穿了鼻，攢蹄捆倒。
老龍王又傳號令，教分兵趕那兩個，協(xié)助二星官擒拿。即時小龍王帥眾前來，只見井木犴現(xiàn)原身，按住辟寒兒，大口小口的啃著吃哩。摩昂高叫道："井宿！井宿！莫咬死他，孫大圣要活的，不要死的哩。"連喊數(shù)喊，已是被他把頸項咬斷了。
摩昂吩咐蝦兵蟹卒，將個死犀牛抬轉(zhuǎn)水晶宮，卻又與井木犴向前追趕。只見角木蛟把那辟暑兒倒趕回來，只撞著井宿。摩昂帥龜鱉黿鼉，撒開簸箕陣圍住，那怪只教："饒命！饒命！"井木犴走近前，一把揪住耳朵，奪了他的刀，叫道："不殺你！不殺你！拿與孫大圣發(fā)落去來。"
當(dāng)即倒干戈，復(fù)至水晶宮外報道："都捉來也。"行者見一個斷了頭，血淋津的倒在地下，一個被井木犴拖著耳朵，推跪在地，近前仔細(xì)看了道："這頭不是兵刀傷的啊。"摩昂笑道："不是我喊得緊，連身子都著井星官吃了。"行者道："既是如此，也罷，取鋸子來，鋸下他的這兩只角，剝了皮帶去。犀牛肉還留與龍王賢父子享之。"又把辟塵兒穿了鼻，教角木蛟牽著；辟暑兒也穿了鼻，教井木犴牽著："帶他上金平府見那刺史官，明究其由，問他個積年假佛害民，然后的決。"
眾等遵言，辭龍王父子，都出西海，牽著犀牛，會著奎、斗二星，駕云霧，徑轉(zhuǎn)金平府。行者足踏祥光，半空中叫道："金平府刺史、各佐貳郎官并府城內(nèi)外軍民人等聽著：吾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(jīng)的圣僧。你這府縣每年家供獻金燈，假充諸佛降祥者，即此犀牛之怪。我等過此，因元夜觀燈，見這怪將燈油并我?guī)煾笖z去，是我請?zhí)焐袷辗�。今已掃清山洞，剿盡妖魔，不得為害，以后你府縣再不可供獻金燈，勞民傷財也。"那慈云寺里，八戒沙僧方保唐僧進得山門，只聽見行者在半空言語，即便撇了師父，丟下?lián)�，縱風(fēng)云起到空中，問行者降妖之事。行者道："那一只被井星咬死，已鋸角剝皮帶來，兩只活拿在此。"八戒道："這兩個索性推下此城，與官員人等看看，也認(rèn)得我們是圣是神，左右累四位星官收云下地，同到府堂，將這怪的決。已此情真罪當(dāng)，再有甚講！"四星道："天蓬帥近來知理明律，卻好呀！"八戒道："因做了這幾年和尚，也略學(xué)得些兒。"
眾神果推落犀牛，一簇彩云，降至府堂之上。唬得這府縣官員，城里城外人等，都家家設(shè)香案，戶戶拜天神。少時間，慈云寺僧把長老用轎抬進府門，會著行者，口中不離"謝"字道："有勞上宿星官救出我等，因不見賢徒，懸懸在念，今幸得勝而回！然此怪不知趕向何方才捕獲也！"行者道："自前日別了尊師，老孫上天查訪，蒙太白金星識得妖魔是犀牛，指示請四木禽星。當(dāng)時奏聞玉帝，蒙旨差委，直至洞口交戰(zhàn)。妖王走了，又蒙斗、奎二宿救出尊師。老孫與井、角二宿并力追妖，直趕到西洋大海，又虧龍王遣子帥兵相助，所以捕獲到此審究也。"長老贊揚稱謝不已。又見那府縣正官并佐貳首領(lǐng)，都在那里高燒寶燭，滿斗焚香，朝上禮拜。
少頃間，八戒發(fā)起性來，掣出戒刀，將辟塵兒頭一刀砍下，又一刀把辟暑兒頭也砍下，隨即取鋸子鋸下四只角來。孫大圣更有主張，就教："四位星官，將此四只犀角拿上界去，進貢玉帝，回繳圣旨。"把自己帶來的二只："留一只在府堂鎮(zhèn)庫，以作向后免征燈油之證；我們帶一只去，獻靈山佛祖。"四星心中大喜，即時拜別大圣，忽駕彩云回奏而去。
府縣官留住他師徒四眾，大排素宴，遍請鄉(xiāng)官陪奉。一壁廂出給告示，曉諭軍民人等，下年不許點設(shè)金燈，永蠲買油大戶之役；一壁廂叫屠子宰剝犀牛之皮，硝熟熏干，制造鎧甲，把肉普給官員人等；又一壁廂動支枉罰無礙錢糧，買民間空地，起建四星降妖之廟；又為唐僧四眾建立生祠，各各樹碑刻文，用傳千古，以為報謝。
師徒們索性寬懷領(lǐng)受，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，這家酬，那家請，略無虛刻。八戒遂心滿意受用，把洞里搜來的寶物，每樣各籠些須在袖，以為各家齋筵之賞。住經(jīng)個月，猶不得起身，長老吩咐："悟空，將余剩的寶物，盡送慈云寺僧，以為酬禮。瞞著那些大戶人家，天不明走罷�？种还茇潣�，誤了取經(jīng)，惹佛祖見罪、又生災(zāi)厄，深為不便。"行者隨將前件一一處分。
次日五更早起，喚八戒備馬。那呆子吃了自在酒飯，睡得夢夢乍道："這早備馬怎的？"行者喝道："師父教走路哩！"呆子抹抹臉道："又是這長老沒正經(jīng)！二百四十家大戶都請，才吃了有三十幾頓飽齋，怎么又弄老豬忍餓！"長老聽言罵道："馕糟的夯貨！莫胡說！快早起來！再若強嘴，教悟空拿金箍棒打牙！"那呆子聽見說打，慌了手腳道："師父今番變了，常時疼我愛我，念我蠢夯護我，哥要打時，他又勸解；今日怎么發(fā)狠轉(zhuǎn)教打么？"行者道："師父怪你為嘴誤了路程，快早收拾行李備馬，免打！"那呆子真?zhèn)�怕打，跳起來穿了衣服，吆喝沙僧："快起來！打?qū)砹耍?quot;沙僧也隨跳起，各各收拾皆完。長老搖手道："寂寂悄悄的，不要驚動寺僧。"連忙上馬，開了山門，找路而去。這一去，正所謂：
暗放玉籠飛彩鳳，私開金鎖走蛟龍。
畢竟不知天明時，酬謝之家端的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