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級的時候,小伙伴們都在討論青蛙好惡心,打賭誰敢抓一只青蛙放在自己手掌上,此時我默默地從草叢里出來,看著大家,然后從褲袋里掏出一只癩蛤蟆。小伙伴們又作鳥獸散。但我仍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牛,因為我不敢一個人過馬路。
也許很多人都不相信,但這的確成了我童年比較大的一個困擾,夜深人靜時看著窗外,我會覺得很羞愧。為什么我一個男孩子,卻不敢一個人過馬路?
直到五年級,每次過馬路,朋友們都擠眉弄眼地互相遞著眼色,機智的我早已看穿,于是我繞道走人行天橋
后來我養(yǎng)成了一個壞習慣,跟朋友們一起走在路上,為了防止要過馬路,我會拉著前面一個人的衣服。他一路扯著我走,會不爽地轉過頭來問我干嗎,我告訴他,別問。
我曾無數(shù)次在吃完飯后,走到樓下,看著面前車來車往的馬路,深吸一口氣,下定決心今天要走過去,然后勇敢地踏出第一步,接著會下意識地一個轉身,回到原地。這時心里就會非常失落,那種失落,我直到今天都記憶猶新。
直到后來我生了場大病。住院一個月,有幾天要在手上扎十多個備用針孔,然后把針頭留在手上,用膠布粘著。那是我無法理解的一種醫(yī)療方式,因為直到最后那些針孔也沒用上。至于是什么病,最后醫(yī)生也沒搞清楚。只是每天發(fā)燒、嘔吐,我以為我活不長了,心里頓時比過不了馬路還失落。
在一個午后,一個護士姐姐又來給我打針,我有點緊張,護士姐姐問我:媽媽呢?我說出去還沒回來。護士看著我滿手的針孔,有點痛心,問我疼嗎。我說扎的時候疼。然后護士莫名其妙地對我說了一句:很堅強啊,小朋友,你真是你自己堅強的后盾。
我燒得頭昏腦漲,聽不太懂這句話,我對著護士不解地啊了一聲。
她又耐心地重復:我說,你是你自己堅強的后盾!然后我看著她默默地給我打完一針,目送她離開。
那天傍晚,我走出病房,看著醫(yī)院門口的一條大馬路。我走到斑馬線前,看了看對面,又看了看滿手的針孔,心里反復默念著一句你是你堅強的后盾
然后深吸一口氣,徑直往前走;中途有車,我就在馬路中間停了下來,車過了,我又繼續(xù)走,幾秒鐘后走到了對面。我抬頭看著正前方的醫(yī)院大門,接著又走了回去。最后盯著眼前的大馬路,我不禁大哭起來,感覺許多年的壓抑和掙扎都釋懷了。我再也不是一個不敢獨自過馬路的男孩子了。
第二天,我的燒退了,也不吐了,下午就出院了。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好了,更沒有人知道我竟然會因為害怕一個人過馬路,糾結了半個童年。
從那天以后,我也不會再抓一些惡心的小動物在手里,就為顯示自己膽子很大;現(xiàn)在想起來,無法直面心中的恐懼,反而會越逞強就越顯得懦弱。
以后的日子偶爾害怕緊張的時候,我會想,現(xiàn)在有比小時候一個人站在馬路中央的感覺更可怕嗎?然后我就放松了許多。
真正的堅強也許并非刀槍不入,永遠不會受任何傷害,而是被傷害以后,仍能直面內(nèi)心最大的恐懼并走出陰影,做一個堅強的人。
所以這個荒誕到難以想象的故事,總是在我變得懦弱的時候連同那句你是你堅強的后盾一起,跳進我的腦海。
許多年以后,一個夜里,我坐在窗邊給雜志寫稿子,快寫完的時候,腳抖了幾下,把電源踢掉了,寫的東西全沒了;然后我整理了一下情緒,又繼續(xù)寫,寫到一半,停電了。我整個人就崩潰了,眼淚都要氣出來了。過了一會,我拿起手機,想給編輯發(fā)短信說這稿子我可能交不了了。正猶豫要不要發(fā)送的時候,看了一眼窗外,樓下就是一條大馬路。
我忍不住想起了那段荒誕的往事,想起曾經(jīng)那個僅僅是因為終于自己過了一次馬路而感慨得大哭的孩子,心里頓時豁然開朗。我想,這個時候沒有人能幫你,也許以后你還會遇到更多只能自己過的馬路,所以你必須寫完它。
后來我寫完的時候,天都亮了。那篇文章,就是《生活的樣子》,它是《一生中落的雪,我們不能全部看見》的初稿。后來通過這篇文章,我非常幸運地被一些人知道,后來有出版社說要找我出書,我也因此有機會去自己最感興趣的地方實習。
回到許多年前,如果我沒有多問護士姐姐一句,然后把那句話深刻地記在心里,沒有念念不忘地無數(shù)次去直面一條對我來說仿佛沒有盡頭的馬路,我想在那個夜晚,我一定還會習慣性地懦弱,放棄完成那篇稿子,那么我現(xiàn)在可能擁有完全不一樣的生活軌跡。
人不會太孤單,但許多路,你可能需要自己走。但是沒關系,因為你是你堅強的后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