志第四十六 刑法
古之為國者，議事以制，不為刑辟，懼民之知爭端也。后世作為刑書，惟恐不備，俾民之知所避也。其為法雖殊，而用心則一，蓋皆欲民之無犯也。然未知夫?qū)е缘�、齊之以禮，而可使民遷善遠(yuǎn)罪而不自知也。
唐之刑書有四，曰：律、令、格、式。令者，尊卑貴賤之等數(shù)，國家之制度也；格者，百官有司之所常行之事也；式者，其所常守之法也。凡邦國之政，必從事于此三者。其有所違及人之為惡而入于罪戾者，一斷以律。律之為書，因隋之舊，為十有二篇：一曰名例，二曰衛(wèi)禁，三曰職制，四曰戶婚，五曰廄庫，六曰擅興，七曰賊盜，八曰斗訟，九曰詐偽，十曰雜律，十一曰捕亡，十二曰斷獄。
其用刑有五：一曰笞。笞之為言恥也；凡過之小者，捶撻以恥之。漢用竹，后世更以楚�！稌吩弧皳渥鹘绦獭笔且病６徽�。杖者，持也；可持以擊也�！稌吩弧氨拮鞴傩獭笔且�。三曰徒。徒者，奴也；蓋奴辱之�！吨芏Y》曰：“其奴，男子入于罪隸，任之以事，寘之圜土而教之，量其罪之輕重，有年數(shù)而舍。四曰流�！稌吩啤傲麇段逍獭�，謂不忍刑殺，宥之于遠(yuǎn)也。五曰死。乃古大辟之刑也。
自隋以前，死刑有五，曰：罄、絞、斬、梟、裂。而流、徒之刑，鞭笞兼用，數(shù)皆逾百。至隋始定為：笞刑五，自十至于五十；杖刑五，自六十至于百；徒刑五，自一年至于三年；流刑三，自一千里至于二千里；死刑二，絞、斬。除其鞭刑及梟首、軒裂之酷。又有議、請、減、贖、當(dāng)、免之法。唐皆因之。然隋文帝性刻深，而煬帝昏亂，民不勝其毒。
唐興，高祖入京師，約法十二條，惟殺人、劫盜、背軍、叛逆者死。及受禪，命納言劉文靜等損益律令。武德二年，頒新格五十三條，唯吏受賕、犯盜、詐冒府庫物，赦不原。凡斷屠日及正月、五月、九月不行刑。四年，高祖躬錄囚徒，以人因亂冒法者眾，盜非劫傷其主及征人逃亡、官吏枉法，皆原之。已而又詔仆射裴寂等十五人更撰律令，凡律五百，麗以五十三條。流罪三，皆加千里；居作三歲至二歲半者悉為一歲。余無改焉。
太宗即位，詔長孫無忌、房玄齡等復(fù)定舊令，議絞刑之屬五十，皆免死而斷右趾。既而又哀其斷毀支體，謂侍臣曰：“肉刑，前代除之久矣，今復(fù)斷人趾，吾不忍也�！蓖醌�、蕭瑀、陳叔達(dá)對曰：“受刑者當(dāng)死而獲生，豈憚去一趾？去趾，所以使見者知懼。今以死刑為斷趾，蓋寬之也�！钡墼唬骸肮雀贾�。”其后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(xiàn)駁律令四十余事，乃詔房玄齡與弘獻(xiàn)等重加刪定。玄齡等以謂“古者五刑，刖居其一。及肉刑既廢，今以笞、杖、徒、流、死為五刑，而又刖足，是六刑也�！庇谑浅龜嘀悍�，為加役流三千里，居作二年。
太宗嘗覽《明堂針灸圖》，見人之五藏皆近背，針灸失所，則其害致死，嘆曰：“夫箠者，五刑之輕；死者，人之所重。安得犯至輕之刑而或致死？”遂詔罪人無得鞭背。
五年，河內(nèi)人李好德坐妖言下獄，大理丞張?zhí)N古以為好德病狂瞀，法不當(dāng)坐。治書侍御史權(quán)萬紀(jì)劾蘊(yùn)古相州人，好德兄厚德方為相州刺史，故蘊(yùn)古奏不以實(shí)。太宗怒，遽斬蘊(yùn)古，既而大悔，因詔“死刑雖令即決，皆三覆奏”。久之，謂群臣曰：“死者不可復(fù)生。昔王世充殺鄭颋而猶能悔，近有府史取賕不多，朕殺之，是思之不審也。決囚雖三覆奏，而頃刻之間，何暇思慮？自今宜二日五覆奏。決日，尚食勿進(jìn)酒肉，教坊太常輟教習(xí)，諸州死罪三覆奏，其日亦蔬食，務(wù)合禮撤樂、減膳之意�！�
故時(shí)律，兄弟分居，廕不相及，而連坐則俱死。同州人房強(qiáng)以弟謀反當(dāng)從坐，帝因錄囚為之動容，曰：“反逆有二：興師動眾一也，惡言犯法二也。輕重固異，而鈞謂之反，連坐皆死，豈定法耶？”玄齡等議曰：“禮，孫為父尸，故祖有陰孫令，是祖孫重而兄弟輕�！庇谑橇睿骸胺茨嬲�，祖孫與兄弟緣坐，皆配沒；惡言犯法者，兄弟配流而已。玄齡等遂與法司增損隋律，降大辟為流者九十二，流為徒者七十一，以為律；定令一千五百四十六條，以為令；又刪武德以來敕三千余條為七百條，以為格；又取尚書省列曹及諸寺、監(jiān)、十六衛(wèi)計(jì)帳以為式。
凡州縣皆有獄，而京兆、河南獄治京師，其諸司有罪及金吾捕者又有大理獄。京師之囚，刑部月一奏，御史巡行之。每歲立春至秋及大祭祀、致齊，朔望、上下弦、二十四氣、雨及夜未明，假日、斷屠月，皆停死刑。
京師決死，涖以御史、金吾，在外則上佐，余皆判官涖之。五品以上罪論死，乘車就刑，大理正涖之，或賜死于家。凡囚已刑，無親屬者，將作給棺，瘞于京城七里外，壙有甎銘，上揭以榜，家人得取以葬。
諸獄之長官，五日一慮囚。夏置漿飲，月一沐之；疾病給醫(yī)藥，重者釋械，其家一人入侍，職事散官三品以上，婦女子孫二人入侍。
天下疑獄讞大理寺不能決，尚書省眾議之，錄可為法者送秘書省。奏報(bào)不馳驛。經(jīng)覆而決者，刑部歲以正月遣使巡覆，所至，閱獄囚杻校、糧餉，治不如法者。杻校鉗鎖皆有長短廣狹之制，量囚輕重用之。
囚二十日一訊，三訊而止，數(shù)不過二百。
凡杖，皆長三尺五寸，削去節(jié)目。訊杖，大頭徑三分二厘，小頭二分二厘。常行杖，大頭二分七厘，小頭一分七厘。笞杖，大頭二分，小頭一分有半。
死罪校而加?xùn)儯倨穭纂A第七者，鎖禁之。輕罪及十歲以下至八十以上者、廢疾、侏儒、懷妊皆頌系以待斷。
居作者著鉗若校，京師隸將作，女子隸少府縫作。旬給假一日，臘、寒食二日，毋出役院。病者釋鉗校、給假，疾差陪役。謀反者男女奴婢沒為官奴婢，隸司農(nóng)，七十者免之。凡役，男子入于蔬圃，女子入于廚饎。
流移人在道疾病，婦人免乳，祖父母、父母喪，男女奴婢死，皆給假，授程糧。
非反逆緣坐，六歲縱之，特流者三歲縱之，有官者得復(fù)仕。
初，太宗以古者斷獄，訊于三槐、九棘，乃詔：“死罪，中書、門下五品以上及尚書等平議之；三品以上犯公罪流、私罪徒，皆不追身�！狈菜岳w悉條目，必本于仁恕。然自張?zhí)N古之死也，法官以失出為誡，有失入者，又不加罪，自是吏法稍密。帝以問大理卿劉德威，對曰：“律，失入減三等，失出減五等。今失入無辜，而失出為大罪，故吏皆深文�！钡圹侨唬烀С鋈胝呓匀缏�，自此吏亦持平。
十四年，詔流罪無遠(yuǎn)近皆徙邊要州。后犯者浸少。十六年，又徙死罪以實(shí)西州，流者戍之，以罪輕重為更限。
廣州都督賞仁弘嘗率鄉(xiāng)兵二千助高祖起，封長沙郡公。仁弘交通豪酋，納金寶，沒降獠為奴婢，又擅賦夷人。既還，有舟七十�；蚋嫫溱E，法當(dāng)死。帝哀其老且有功，因貸為庶人，乃召五品以上，謂曰：“賞罰所以代天行法，今朕寬仁弘死，是自弄法以負(fù)天也。人臣有過，請罪于君，君有過，宜請罪于天。其令有司設(shè)藁席于南郊三日，朕將請罪。”房玄齡等曰：“寬仁弘不以私而以功，何罪之請？”百僚頓首三請，乃止。
太宗以英武定天下，然其天姿仁恕。初即位，有勸以威刑肅天下者，魏征以為不可，因?yàn)樯涎酝跽居谌识�，所以愛民厚俗之意，太宗欣然納之，遂以寬仁治天下，而于刑法尤慎。四年，天下斷死罪二十九人。六年，親錄囚徒，閔死罪者三百九十人，縱之還家，期以明年秋即刑；及期，囚皆詣朝堂，無后者，太宗嘉其誠信，悉原之。然嘗謂群臣曰：“吾聞?wù)Z曰：一歲再赦，好人暗啞。吾有天下未嘗數(shù)赦者，不欲誘民于幸免也�！弊苑啃g等更定律、令、格、式，訖太宗世，用之無所變改。
高宗初即位，詔律學(xué)之士撰《律疏》。又詔長孫無忌等增損格敕，其曹司常務(wù)曰《留司格》，頒之天下曰《散頒格》。龍朔、儀鳳中，司刑太常伯李敬玄、左仆射劉仁軌相繼又加刊正。
武后時(shí)，內(nèi)史裴居道、鳳閣侍郎韋方質(zhì)等又刪武德以后至于垂拱詔敕為新格，藏于有司，曰《垂拱留司格》。神龍?jiān)�，中書令韋安石又續(xù)其后至于神龍，為《散頒格》。睿宗即位，戶部尚書岑羲等又著《太極格》。
玄宗開元三年，黃門監(jiān)盧懷慎等又著《開元格》。至二十五年，中書令李林甫又著新格，凡所損益數(shù)千條，明年，吏部尚書宋璟又著后格，皆以開元名書。天寶四載，又詔刑部尚書蕭炅稍復(fù)增損之。肅宗、代宗無所改造。至德宗時(shí)，詔中書門下選律學(xué)之士，取至德以來制敕奏讞，掇其可為法者藏之，而不名書。
憲宗時(shí)，刑部侍郎許孟容等刪天寶以后敕為《開元格后敕》。
文宗命尚書省郎官各刪本司敕，而丞與侍郎覆視，中書門下參其可否而奏之，為《大和格后敕》。開成三年，刑部侍郎狄兼篸采開元二十六年以后至于開成制敕，刪其繁者，為《開成詳定格》。
宣宗時(shí)，左衛(wèi)率府倉曹參軍張戣以刑律分類為門，而附以格敕，為《大中刑律統(tǒng)類》，詔刑部頒行之。
此其當(dāng)世所施行而著見者，其余有其書而不常行者，不足紀(jì)也。
《書》曰：“慎乃出令�！鄙w法令在簡，簡則明，行之在久，久則信，而中材之主，庸愚之吏，常莫克守之，而喜為變革。至其繁積，則雖有精明之士不能遍習(xí)，而吏得上下以為奸，此刑書之弊也。蓋自高宗以來，其大節(jié)鮮可紀(jì)，而格令之書，不勝其繁也。
高宗既昏懦，而繼以武氏之亂，毒流天下，幾至于亡。自永徽以后，武氏已得志，而刑濫矣。當(dāng)時(shí)大獄，以尚書刑部、御史臺、大理寺雜按，謂之“三司”，而法吏以慘酷為能，至不釋枷而笞棰以死者，皆不禁。律有杖百，凡五十九條，犯者或至死而杖未畢，乃詔除其四十九條，然無益也。武后已稱制，懼天下不服，欲制以威，乃修后周告密之法，詔官司受訊，有言密事者，馳驛奏之。自徐敬業(yè)、越王貞、瑯邪王沖等起兵討亂，武氏益恐。乃引酷吏周興、來俊臣輩典大獄，與侯思止、王弘義、郭弘霸、李敬仁、康韋、衛(wèi)遂忠等集告事數(shù)百人，共為羅織，構(gòu)陷無辜。自唐之宗室與朝廷之士，日被告捕，不可勝數(shù)，天下之人，為之仄足，如狄仁杰、魏元忠等皆幾不免。左臺御史周矩上疏曰：“比奸憸告訐，習(xí)以為常。推劾之吏，以深刻為功，鑿空爭能，相矜以虐。泥耳囊頭，摺脅簽爪，縣發(fā)燻耳，臥鄰穢溺，刻害支體，糜爛獄中，號曰‘獄持’；閉絕食飲，晝夜使不得眠，號曰‘宿囚’。殘賊威暴，取決目前。被誣者茍求得死，何所不至？為國者以仁為宗，以刑為助，周用仁而昌，秦用刑而亡。愿陛下緩刑用仁，天下幸甚！”武后不納。麟臺正字陳子昂亦上書切諫，不省。及周興、來俊臣等誅死，后亦老，其意少衰，而狄仁杰、姚崇、宋璟、王及善相與論垂拱以來酷濫之冤，太后感寤，由是不復(fù)殺戮。然其毒虐所被，自古未之有也。大足元年，乃詔法司及推事使敢多作辯狀而加語者，以故入論。中宗、韋后繼以亂敗。
玄宗自初即位，勵(lì)精政事，常自選太守、縣令，告戒以言，而良吏布州縣，民獲安樂，二十年間，號稱治平，衣食富足，人罕犯法。是歲刑部所斷天下死罪五十八人，往時(shí)大理獄，相傳鳥雀不棲，至是有鵲巢其庭樹，群臣稱賀，以為幾致刑錯(cuò)。然而李林甫用事矣，自來俊臣誅后，至此始復(fù)起大獄，以誣陷所殺數(shù)十百人，如韋堅(jiān)、李邕等皆一時(shí)名臣，天下冤之。而天子亦自喜邊功，遣將分出以擊蠻夷，兵數(shù)大敗，士卒死傷以萬計(jì)，國用耗乏，而轉(zhuǎn)漕輸送，遠(yuǎn)近煩費(fèi)，民力既弊，盜賊起而獄訟繁矣。天子方側(cè)然，詔曰：“徒非重刑，而役者寒暑不釋械系。杖，古以代肉刑也，或犯非巨蠹而棰以至死，其皆免，以配諸軍自效。民年八十以上及重疾有罪，皆勿坐。侍丁犯法，原之俾終養(yǎng)�！币源耸┑缕涿�。然巨盜起，天下被其毒，民莫蒙其賜也。
安、史之亂，偽官陸大鈞等背賊來歸，及慶緒奔河北，脅從者相率待罪闕下，自大臣陳希烈等合數(shù)百人。以御史大夫李峴、中丞崔器等為三司使，而肅宗方喜刑名，器亦刻深，乃以河南尹達(dá)奚珣等三十九人為重罪，斬于獨(dú)柳樹者十一人，珣及韋恒腰斬，陳希烈等賜自盡于獄中者七人，其余決重杖死者二十一人。以歲除日行刑，集百官臨視，家屬流竄。初，史思明、高秀巖等皆自拔歸命，聞珣等被誅，懼不自安，乃復(fù)叛。而三司用刑連年，流貶相繼。及王玙為相，請?jiān)t三司推核未已者，一切免之。然河北叛人畏誅不降，兵連不解，朝廷屢起大獄。肅宗后亦悔，嘆曰：“朕為三司所誤�！迸R崩，詔天下流人皆釋之。
代宗性仁恕，常以至德以來用刑為戒。及河、洛平，下詔河北、河南吏民任偽官者，一切不問。得史朝義將士妻子四百余人，皆赦之。仆固懷恩反，免其家，不緣坐。劇賊高玉聚徒南山，啗人數(shù)千，后擒獲，會赦，代宗將貸其死，公卿議請為菹醢，帝不從，卒杖殺之。諫者常諷帝政寬，故朝廷不肅。帝笑曰：“艱難時(shí)無以逮下，顧刑法峻急，有威無恩，朕不忍也�！奔次晃迥�，府縣寺獄無重囚。故時(shí)，別敕決人捶無數(shù)。寶應(yīng)元年，詔曰：“凡制敕與一頓杖者，其數(shù)止四十；至到與一頓及重杖一頓、痛杖一頓者，皆止六十�！�
德宗性猜忌少恩，然用刑無大濫。刑部侍郎班宏言：“謀反、大逆及叛、惡逆四者，十惡之大也，犯者宜如律。其余當(dāng)斬、絞刑者，決重杖一頓處死，以代極法。”故時(shí)，死罪皆先決杖，其數(shù)或百或六十，于是悉罷之。
憲宗英果明斷，自即位數(shù)誅方鎮(zhèn)，欲治僭叛，一以法度，然于用刑喜寬仁。是時(shí)，李吉甫、李絳為相。吉甫言：“治天下必任賞罰，陛下頻降赦令，蠲逋負(fù)，賑饑民，恩德至矣。然典刑未舉，中外有懈怠心�！苯{曰：“今天下雖未大治，亦未甚亂，乃古平國用中典之時(shí)。自古欲治之君，必先德化，至暴亂之世，始專任刑法。吉甫之言過矣�！睉椬谝詾槿�。司空于頔亦諷帝用刑以收威柄，帝謂宰相曰：“頔懷奸謀，欲朕失人心也。”元和八年，詔：“兩京、關(guān)內(nèi)、河?xùn)|、河北、淮南、山南東西道死罪十惡、殺人、鑄錢、造印，若強(qiáng)盜持仗劫京兆界中及它盜贓逾三匹者，論如故。其余死罪皆流天德五城，父祖子孫欲隨者，勿禁�！鄙w刑者，政之輔也。政得其道，仁義興行，而禮讓成俗，然猶不敢廢刑，所以為民防也，寬之而已。今不隆其本、顧風(fēng)俗謂何而廢常刑，是弛民之禁，啟其奸，由積水而決其防。故自玄宗廢徒杖刑，至是又廢死刑，民未知德，而徒以為幸也。
穆宗童昏，然頗知慎刑法，每有司斷大獄，令中書舍人一人參酌而輕重之，號“參酌院”。大理少卿崔杞奏曰：“國家法度，高祖、太宗定制二百余年矣�！吨芏Y》：正月布刑，張之門閭及都鄙邦國，所以屢丁寧，使四方謹(jǐn)行之。大理寺，陛下守法之司也。今別設(shè)參酌之官，有司定罪，乃議其出入，是與奪系于人情，而法官不得守其職。昔子路問政，孔子曰：‘必也正名乎�！家詾閰⒆弥徽�，宜廢。”乃罷之。
大和六年，興平縣民上官興以醉殺人而逃，聞械其父，乃自歸。京兆尹杜悰、御史中丞宇文鼎以其就刑免父，請減死。詔兩省議，以為殺人者死，百王所守；若許以生，是誘之殺人也。諫官亦以為言。文宗以興免父囚，近于義，杖流靈州，君子以為失刑。文宗好治，躬自謹(jǐn)畏，然閹宦肆孽不能制。至誅殺大臣，夷滅其族，濫及者不可勝數(shù)，心知其冤，為之飲恨流涕，而莫能救止。蓋仁者制亂，而弱者縱之，然則剛強(qiáng)非不仁，而柔弱者仁之賊也。
武宗用李德裕誅劉稹等，大刑舉矣，而性嚴(yán)刻。故時(shí)，竊盜無死，所以原民情迫于饑寒也，至是贓滿千錢者死，至宣宗乃罷之。而宣宗亦自喜刑名，常曰：“犯我法，雖子弟不宥也。”然少仁恩，唐德自是衰矣。
蓋自高祖、太宗除隋虐亂，治以寬平，民樂其安，重于犯法，致治之美，幾乎三代之盛時(shí)�？计渫菩膼盼�，其可謂仁矣！自高宗、武后以來，毒流邦家，唐祚絕而復(fù)續(xù)。玄宗初勵(lì)精為政，二十年間，刑獄減省，歲斷死罪才五十八人。以此見致治雖難，勉之則易，未有為而不至者。自此以后，兵革遂興，國家多故，而人主規(guī)規(guī)，無復(fù)太宗之志。其雖有心于治者，亦不能講考大法，而性有寬猛，凡所更革，一切臨時(shí)茍且，或重或輕，徒為繁文，不足以示后世。而高祖、太宗之法，僅守而存。故自肅宗以來，所可書者幾希矣；懿宗以后，無所稱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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