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自清的散文,有縝密精巧的構思,玲瓏剔透的結構,質樸凝練的語言,綿密真摯的情致。這些,無疑是構成他“文章之美”的因素。但是,主要因素誠如郁達夫所說,是“滿貯”著的“詩意”。
詩意,用楊朔的話來說,就是使人“動情的事”。作家怎樣把自己感到“動情的事”傳遞給人們,使之受到感染產生共鳴,要求和方法是多方面的,創(chuàng)造詩意的藝術也是極為豐富的,其中之一就要看作家駕馭藝術技巧如何。比喻,看來是一種修辭手法,其實也是一種藝術表現技巧。它對作品“詩意”的創(chuàng)造是不無作用的。大凡有藝術才能的作家、藝術家都是素諳比喻技巧的。難狀之聲,難描之形,難繪之景,難傳之情,一旦到了他們作品里,就聲如耳聞,形如目睹,景如親臨,情同身受,出現一個幽深迷人的意境。究其底,多是比喻技藝使之如此。
朱自清運用比喻藝術創(chuàng)造出的散文詩意,給人的美感是多方面的。
1.形象美。
文學藝術作品必須有具體可感的生動形象。惟其如此,才能獲得持久的藝術生命。作為散文,特別是描寫風物、寄托情懷的抒情散文,既要有情,又要有形,這就尤見作家的藝術功力。
朱自清的抒情散文,不僅潛隱著一種纏綿、委婉、深沉的感情,同時,他憑借精妙的比喻藝術也為我們勾描出一群栩栩如生的美的形象。
以質實之物比質實之物,給人一種形象美,這在朱自清的散文中,俯拾皆是。然而,他用質實之物比“空靈”之物,從而托出“空靈”之物的形象,卻更是出神入化。在《春》的結尾,作家這樣寫道:
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……領著我們上前去。(略)
春天,她無形、無聲,是“空靈”之物,一般人要描寫出春天的形象,是多么困難,而朱自清寫出來了,寫得如此美。他獨具慧眼,敏銳捕捉主體和喻體的“質”的相似點,把春天的美麗附于“剛落地的娃娃”的勃勃生氣美,“小姑娘”的艷麗容顏美,“青年”的健壯身姿美,使抽象的“春天”有形、有色、有聲、有神、有情,噴射出詩意的光輝。作家寫物附意,揚言切事,也淋漓盡致地抒發(fā)了對春天無比熱愛和熱情贊美的深沉感情。
2.繪畫美。
古人有“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”的美談。能繪出影像的是畫,透出神韻的是詩。好的畫和好的詩總是相輔相成、渾為一體的,朱自清寫的雖是散文,卻與詩畫有異曲同工之妙。他的散文,有繪畫的色彩美,也有詩的韻味美。
在《春》中有這段描寫:
桃樹、杏樹、梨樹,你不讓我,我不讓你……還眨呀眨的。(略)
春天的景象被朱自清描寫得多么精彩呀!讀了這段文字,你仿佛置身于萬物復蘇、爭奇斗妍的春天之中,又仿佛在品賞一幅清麗明朗的水彩畫。這幅畫,遠處可見五彩繽紛的花色,近處可聽蜜蜂的低吟,上有蝴蝶的翻飛,下有野花活潑俏皮的眨眼。遠、近、上、下,濃、淡、干、濕,雖是信筆點染,無事雕琢,卻成為高妙的藝術珍品。為增強畫面的色彩美,再三設譬花色;為使畫面呈現生氣,以眼睛眨與野花的神態(tài)構成一比。由于作家描繪畫面,把美的情致注了進去,因此,幾多詩意,幾許春色,便從一幅動的、立體的畫圖中溢了出來。
3.音樂美。
音樂是以其特有節(jié)奏旋律來打動人心,感染人們,從而獲得藝術魅力的。好的音樂,總給人以余韻裊裊、繞梁三日的美感。古今好的詩文莫不如此。(略)
4.含蓄美。汪洋奔放、直抒胸臆的詩是美的;余味曲色,含蓄蘊藉的詩更不失為美。詩為什么要含蓄?這是由生活決定的。生活本身就存在著含與露、隱與現、曲與直的現象。同時,進行藝術欣賞的人們,是主觀能動的,不希望作家、藝術家把話說盡,一覽無余,而是要他們創(chuàng)造出“含而不露”的妙境,以便為人們提供想象和再創(chuàng)造的天地。含蓄非詩獨有,散文亦然。朱自清的抒情散文,有余味,有余情,具有咀而“味之不盡”的含蓄美。這種含蓄美,同樣也是用比喻藝術加以實現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