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皇太后詔大司徒大司空①:“蓋聞治國之道,富民為始;富民之要,在于節(jié)儉!缎⒔(jīng)》曰②‘安上治民,莫善于禮’!Y,與奢也寧儉’。昔者管仲相齊桓,霸諸侯,有九合一匡之功③,而仲尼謂之不知禮,以其奢泰侈擬于君故也④。夏禹卑宮室⑤,惡衣服⑥,后圣不循。由此言之,治之盛也,德優(yōu)矣,莫高于儉,儉化俗民,則尊卑之序得⑦,而骨肉之恩親,爭訟之原息⑧。斯乃家給人足⑨,刑錯之本與歟?可不務哉!夫三公者,百寮之率⑩,萬民之表也(11)。未有樹直表而得曲影者也(12)?鬃硬辉坪,‘子率而正,孰敢不正’(13):‘舉善而教不能則勸(14)’。維漢興以來,股肱宰臣身行儉約(15),輕財重義,較然著明(16),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孫弘者也。位在丞相而為布被,脫粟之飯,不過一肉。故人所善賓客皆分奉祿以給之,無有所余。誠內(nèi)自克約而外從制(17)。汲黯詰之,乃聞于朝,此可謂減于制度而可施行者也(18)。德優(yōu)則行,否則止,與內(nèi)奢泰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(19)。以病乞骸骨,孝武皇帝即制曰‘賞有功,褒有德,善善惡惡,君宜知之。其省思慮,存精神,輔以醫(yī)藥’。賜告治病,牛酒雜帛。居數(shù)月,有寥,視事。至元狩二年,竟以善終于相位。夫知臣莫若君,此其效也(20)。弘子度嗣爵,后為山陽太守,坐法失侯。夫表德章義(21),所以率俗厲化(22),圣王之制,不易之道也。其賜弘后子孫之次當為后者爵關(guān)內(nèi)侯(23),食邑三百戶,征詣公車(24),上名尚書(25),朕親臨拜焉。”
①太皇太后:當朝皇帝的祖母。此指漢平帝的祖母王政君,她是漢成帝的生母,漢元帝的皇后。這個詔書是她在平帝元始中(1—5)頒布的,后人附錄于《公孫弘傳》之后,贊美公孫弘。按當時的大司徒為馬宮,大司空為甄豐。②《孝經(jīng)》:儒家經(jīng)典之一,宣揚封建孝道。下文所引的“安上治民,莫善于禮”,出自《孝經(jīng)·廣要道》章,而“禮,與奢也寧儉”,出自《論語·八佾》,文字稍異。這兩句中的“禮”,指《周禮》。③“昔者”二句:相齊桓,做齊桓公的相。九合一匡之功,多次會合諸侯并匡正天下的功勞。九,非實指,泛言多。匡,匡正。按這幾句所敘之事本于《論語·憲問》:“子曰:‘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之力。’”又曰:“子曰:‘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令受其賜!雹芴禾^分。擬:比。故:原因。按孔子批評管仲僭禮之行見《論語·八佾》。其文曰:“子曰:‘管仲之器小哉……管氏有三歸……邦君樹塞門,管氏亦樹塞門。邦君為兩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禮,孰不知禮?”⑤卑:低矮。⑥惡:粗劣。⑦尊卑之序:尊貴者和卑*者之間的秩序,實為森嚴的封建等級關(guān)系。⑧爭訟:打官司。⑨斯:此。⑩百寮之率:即百官之長。寮,通“”。率:通“帥,”主帥、長官。(11)表:標,榜樣。(12)樹:立。直表:直的標桿,正直的榜樣。曲影:斜影。(13)“子率而正”兩句:語出《論語·顏淵》篇。子:你。此指魯國貴族季康子。率:原文作“帥”,領(lǐng)頭。而:原文作“以”。孰:誰。(14)舉:選拔。善:指賢能的人。不能:無能的人。勸:鼓勵。按此句引自《論語·為政》篇。(15)股肱:大腿和胳膊,喻得力重臣。宰臣:統(tǒng)帥百官的長官,此指丞相。(16)較然:明顯。(17)誠:確實?思s:克制約束。從制:遵循法制行事。(18)減于制度:比法制規(guī)定的標準降低了一些。(19)詭服:虛假的行為。按《玉篇》:“詭,欺也,謾也。”《廣雅》:“服,行也!笔饪疲翰煌悺#20)效:表現(xiàn)。(21)表德:表揚美德。章義:表彰道義之人。(22)厲化:通“勵化”,勉勵教化。(23)次當為后:按次秩當為后代者,意謂嫡系子孫。爵關(guān)內(nèi)侯:封給關(guān)內(nèi)侯的爵位。(24)征:召。詣:往。到……去。(25)上名:把姓名報上去。
太皇太后王政君向大司徒馬宮和大司空甄豐下詔書說:“聽說治理國家之道,首先要使百姓富裕起來;使百姓富裕的關(guān)鍵,在于節(jié)儉!缎⒔(jīng)》上說:‘使皇上平安,治理百姓,沒有比用禮更好的了’!Y,如其奢侈,寧愿節(jié)儉!瘡那,管仲當齊桓公的相,使齊桓公稱霸諸侯,有九合諸侯,匡正天下的大功,然而仲尼說他不知禮,這是因為他奢侈過度而同國君相比擬的緣故。夏禹住矮小的房屋,穿粗劣的衣服,后代圣人不遵循他的做法。由此可以說,國家政治隆盛時,君王的德行優(yōu)厚,卻沒有高過節(jié)儉的。用節(jié)儉的美德教化俗民,那么尊卑的次序就會形成,而父母兄弟間的骨肉恩情就會更加親密,紛爭訴訟的根源就會消失。這就是家給人足,不用刑罰就能治好國家的根本啊,怎可不努力實踐呢!那三公是百官的統(tǒng)帥,是萬民的表率。沒有樹立起垂直標幟卻得到彎曲影子的情況?鬃硬皇钦f過嗎:‘你領(lǐng)著走正路,誰敢不走正路?’‘選拔賢能的人,教育能力差的人,那么人們就能得到鼓勵!瘽h朝興盛以來,作為皇上股肱之臣的宰相都能親身實行節(jié)儉,輕視錢財,重視道義,表現(xiàn)得非常突出的,沒有象從前的丞相平津侯公孫弘的了。他身居丞相的高官地位卻蓋著布被,吃粗糙飯食,每頓只不過吃一個肉菜。但對老朋友和他喜歡的賓客,卻都分出一部分自己的俸祿供給他們,自己沒有剩余的錢財。他確實能夠內(nèi)心自我克制約束,而外表上卻依據(jù)法律行事。汲黯詰難他,這些事情才被皇上知道,這可以說是比制度規(guī)定的要降低一些,但卻是可以施行的。德行優(yōu)厚就去做,否則就不去做,這同背地里奢侈而外表上假裝節(jié)儉,以此沽名釣譽的人不同。他以有病為由要求退職回家,漢武帝馬上下令說:‘獎賞有功的,表揚有德的,喜歡好人、討厭壞人,這是你應當知道的。希望你少用心思,保養(yǎng)精神,再用醫(yī)藥輔助治療!鳒始倨冢屗尾,賞賜他牛酒和各種布帛。過了幾個月,公孫弘的病好了,就上朝辦公。到元狩二年,他終于在丞相的官位上壽終正寢。了解大臣的沒有超過國君的了,這就是例證。公孫弘的兒子公孫度繼承了父親的爵位,后來當了山陽太守,因犯法失掉侯爵。表彰道德大義,是為了引導時俗之人,勉勵教化,這是圣王的制度,不可改變的道理。將恩賜公孫弘后代子孫中的嫡系者以關(guān)內(nèi)侯的爵位,食邑三百戶,用公車把他們送到京城,將他們的名字報到尚書那里,朕要親臨現(xiàn)場授予爵位!
班固稱曰①:“公孫弘、卜式、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于燕雀,遠跡羊豕之間,非遇其時,焉能致此位乎②?是時漢興六十余載,海內(nèi)乂安③,府庫充實,而四夷未賓④,制度多闕⑤,上方欲用文武⑥,求之如弗及。始以蒲輪迎枚生⑦,見主父而嘆息。群臣慕向⑧,異人并出⑨。卜式試于芻牧⑩,弘羊擢于賈豎(11),衛(wèi)青奮于奴仆(12),日出于降虜(14),斯亦曩時版筑飯牛之朋矣(14)。漢之得人,于茲為盛(15)。儒雅則公孫弘、董仲舒、兒寬,篤行則石建、石慶(16),質(zhì)直則汲黯、卜式,推賢則韓安國、鄭當時(17),定令則趙禹、張湯(18),文章則司馬遷、相如,滑稽則東方朔、枚皋(19),應對則嚴助、朱買臣,歷數(shù)則唐都、落下閎(20)協(xié)律則李延年(21),運籌則桑弘羊(22),奉使則張騫、蘇武(23),將帥則衛(wèi)青、霍去病,受遺則霍光、金日(24)。其余不可勝紀(25)。是以興造功業(yè)(26),制度遺文(27),后世莫及。孝宣承統(tǒng)(28),纂修洪業(yè)(29),亦講論六藝(30),招選茂異(31),而蕭望之、梁丘賀、夏侯勝、韋玄成、嚴彭祖、尹更始以儒術(shù)進,劉向、王褒以文章顯。將相則張安世、趙充國、魏相、邴吉、于定國、杜延年,治民則黃霸、王成、龔遂、鄭弘、邵信臣、韓延壽、尹翁歸、趙廣漢之屬,皆有功跡述于后。累其名臣(32),亦其次也!
①這段“班固稱曰”的文字,是《漢書·公孫弘卜式兒寬傳》的“贊曰”部分,個別文字稍異。②“公孫弘”四句意在強調(diào)機遇,即唐代詩人陳子昂所謂“逢時獨為貴,歷代非無才”的意思。鴻漸之翼,喻超凡的才能。鴻,雁。漸,進!傍櫇u”一語出于《易·漸》“鴻漸于干”句。后比喻官階的步步高升。燕雀,指小鳥,比喻才干平庸之輩,意同卷四十八《陳涉世家》記陳涉所嘆息的“嗟乎,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”之“燕雀”。遠跡,遠行。按王逸《楚辭章句》云:“跡,行也!奔葱雄E、行蹤之意!斑h跡羊豕之間”,指公孫弘曾牧豬海濱,卜式曾牧羊山中。③乂(yì,義)安:安定。乂,安。④賓:賓服,順服。⑤闕:通“缺”。⑥方:正。文武:有文才武略的人。⑦蒲輪:用蒲草纏輪的安穩(wěn)之車。枚生:指西漢著明賦家枚乘。他曾規(guī)勸吳王劉濞切勿反叛中央,吳王不聽。吳王謀反后,他致書吳王再行勸諫。武帝即位后慕其名而以安車蒲輪征召他進京,病死于途中。⑧慕向:傾慕向往。⑨異人:有特殊才能和專長的人。⑩試:用。芻牧:割草牧枚。以卜式出身于畜牧主,故稱“試于芻牧”。(11)“弘羊”句:弘羊即治粟都尉、領(lǐng)大司農(nóng),桑弘羊,以其出身于洛陽商人之家,故稱“擢于賈(gǔ,古)豎”。賈豎,對商人的蔑稱。(12)“衛(wèi)青”句:“衛(wèi)青貴為大將軍,但以其出身微*,原先只是平陽侯家的奴仆,故稱“奮于奴仆”。已見卷一百一十一《衛(wèi)將軍驃騎將軍列傳》。(13)“日(mìdí,密敵)”句:日即金日。以其原為匈奴休屠王太子,后來降漢,故稱其“出于降虜”。(14)曩(nǎng,攮)時:從前。版筑:古代修墻工具,此指以版筑修墻。此指商代武丁時的名臣傅說。他原為傅儉(巖)的筑墻奴隸,商王武丁用為輔弼之臣,政績顯著。飯牛:喂牛。此指春秋時期齊桓公名臣寧戚。他本是衛(wèi)國商人,曾宿于齊國都城東門下,時值齊桓公夜出,聽到他喂牛時唱的懷才不遇的歌,知其為賢人,于是重用他為客卿。卷八十三《魯仲連鄒陽列傳》所載鄒陽獄中上粱孝王書有“寧戚飯牛車下,而桓公任之以國”句。其事見《呂氏春秋·舉難》等。朋:同類。(15)茲:此。(16)篤行:忠誠做事。(17)推賢:推薦賢人才士。(18)定令:制定刑法政令。(19)滑(gǔ,古)稽:本為盛酒器,用以比喻能音善辯,語言詼諧幽默者。(20)歷數(shù):指天文、數(shù)算之學。(21)協(xié)律:調(diào)協(xié)樂律。(22)運籌:籌劃事物。(23)奉使:奉命出使。(24)受遺:指接受皇帝的遺命,輔佐幼主。后元二年(前87)孝武帝病篤,霍光涕泣問曰:“如有不諱,誰當嗣者?”武帝曰:“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!惫忸D首曰:“臣不如金日日亦曰:“臣外國人,不如光。”武帝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,日為車騎將軍,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,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,皆拜臥武帝床前,“受遺詔輔少主”。武帝去世以后。昭帝年幼,“政事一決于光”,日亦竭忠盡慮輔政。事見《漢書·霍光金日傳》。(25)紀:通“記”。(26)興造功業(yè):創(chuàng)建功業(yè)。(27)遺文:留下來的文章典籍。(28)孝宣:指漢宣帝劉詢。承統(tǒng):繼承大統(tǒng)。(29)纂修:繼續(xù)治理:纂;通“纘”。繼。修,治。洪業(yè):大業(yè)。(30)六藝:指六經(jīng),即《詩》、《書》《禮》、《易》、《樂》、《春秋》。(31)茂異:優(yōu)秀特異的人才。(32)累:依《漢書》當作“參”,比較的意思。按:上段所及人物,除本注已注及者,還有十幾位《史記》有傳或及其事:石建、石慶見卷一百三,韓安國見卷一百八,霍去病見卷一百一十一,司馬相如見一百一十七,汲黯、鄭當時見卷一百二十,董仲舒見卷一百二十一,趙禹、張湯見卷一百二十二,張騫見卷一百二十三,李延年見卷一百二十五,東方朔見卷一百二十六,司馬遷見卷一百三十。
班固在《漢書·公孫弘卜式兒寬傳》的“贊曰”中說:“公孫弘、卜式、兒寬都曾以大雁奮飛之翼的超凡才能,在平凡的燕雀之群中遭受困厄,遠行于豬羊之間,如果不遇到好的機會,怎能得到公卿的高官地位?這時,漢朝建國六十馀年,全國安定,府庫的積蓄很充實,而四方的蠻夷還沒有順服,各種制度還有缺漏,皇上正想舉用有文才武略的人,選求這樣的人好象害怕追不上似的。漢武皇帝開始用安車蒲輪去迎接枚乘,看到主父偃而嘆息相見太遲。因此,群臣羨慕向往,有奇異才能的人同時出現(xiàn)。卜式從割草牧羊的人中被選中,桑弘羊從商人小子中被選拔起來,衛(wèi)青奮起于奴仆之間,金日從投降的人中被選拔出來,這些人都是從前那筑墻的傅說、喂牛的寧戚一類的人啊。漢朝得到人才,以武帝時期為最多。學識淵博而有雍容風度的有公孫弘,董仲舒、兒寬;忠厚老實、勤奮做事的有石建和石慶;質(zhì)樸剛直的有汲黯、卜式;善于推舉賢才的有韓安國、鄭當時;制定律令的則有趙禹、張湯;善寫文章的有司馬遷、司馬相如;能言善辯、詼諧滑稽的有東方朔、枚皋;善于應對的有嚴助、朱買臣;善長天文歷法的有唐都、落下閎;懂得音律的有李延年;擅長籌劃的有桑弘羊;奉命出使的有張騫、蘇武;杰出的將帥則有衛(wèi)青、霍去;接受皇帝遺詔輔助幼主的有霍光、金日;其余的記也記不過來。因此這個時期創(chuàng)建的功業(yè),遺留后世的制度和文獻典籍,后世沒有能趕得上的。漢宣帝繼承大統(tǒng),繼續(xù)治理漢朝的大業(yè),也講述宣揚儒家六經(jīng)的思想,招選優(yōu)秀特異的人材,因而蕭望之、梁丘賀、夏侯勝、韋玄成、嚴彭祖、尹更始因為精通儒家學說而被任用;劉向、王褒因為善寫文章而顯貴。著名的將相有張安世、趙充國、魏相、邴吉、于定國、杜延年;治理百姓成效好的有黃霸、王成、龔遂、鄭弘、邵信臣、韓延壽、尹翁歸、趙廣漢這些人,他們都有功勛事跡被后世人所稱道記述。參看這些名臣的事跡,可以說是僅次于武帝時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