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贄《忠義水滸傳序》隨文注釋

太史公曰：“《說難》《孤憤》，賢圣發(fā)憤（抒發(fā)悲憤）之所作（寫）也�！庇纱擞^之，古之賢圣，不（沒有）憤則不作矣。不憤而作，譬如不寒而顫（顫抖），不病而呻吟也，雖（即使）作何觀（值得看）乎？《水滸傳》者，發(fā)憤之所作也。蓋自宋室不競（競爭），冠屨倒施（比喻上下位置顛倒，尊卑不分），大賢處下，不肖處上。馴致（逐漸招致）夷狄處上，中原處下，一時君相猶然（猶如）處堂燕鵲，納幣稱臣，甘心屈膝于犬羊（代之北方少數(shù)民族）已矣。施、羅（施耐庵、羅貫中）二公身在元，心在宋；雖生元日，實憤（悲憤）宋事。是故憤二帝之北狩（皇帝被擄到北方去的婉詞），則稱大破遼以泄真憤；憤南渡之茍安，則稱滅方臘以泄其憤。問泄憤者誰乎？則前日嘯聚水滸之強人也，欲不謂之忠義不可也。是故施、羅二公傳（為……立傳）《水滸》而復(fù)以忠義名（命名）其傳焉。

夫忠義何以（為什么）歸于《水滸》也？其故（緣故）可知也。夫水滸之眾何以一一皆忠義也？所以致（導(dǎo)致）之者可知也。今夫小德役（奴役）大德，小賢役大賢，理（同樣的道理）也。若以（用）小賢役人，而以大賢役于（被）人，其肯甘心服役而不恥（感到羞恥）乎？是（這）猶（就像）以小力縛人，而使（讓）大力者縛于（被）人，其肯束手就縛而不辭（拒絕、反抗）乎？其勢（在這種情勢下）必至（導(dǎo)致）驅(qū)天下大力大賢而盡納（收納、聚集）之水滸矣。則謂水滸之眾，皆大力大賢有忠有義之人可也。然未有忠義如宋公明者也。今觀一百單八人者，同功同過，同死同生，其忠義之心，猶（與……相同）之乎宋公明也。

獨宋公明者身居水滸之中，心在朝廷之上，一意招安，專圖報國，卒至于（到了……的地步）犯大難（冒著大風(fēng)險），成大功，服毒自縊，同死而不辭，則忠義之烈（猛烈、最大）也！真足以服一百單八人者之心，故能結(jié)義梁山，為一百單八人之主。最后南征方臘，一百單八人者陣亡已過半矣；又智深坐化于六和，燕青涕泣而辭主，二童就計（請教計謀）于“混江”。宋公明非不知也，以為見幾（通“機”，機會，時機）明哲（明哲保身），不過小丈夫自完（自我抱拳）之計（辦法），決非忠于君（對國君忠誠）義于友（對朋友義氣）者所忍屑（認為值得做的）矣。是之謂宋公明也，是以（因此）謂之忠義也，傳其（為他立傳）可無作（作品）歟？傳其可不讀歟！

故有國者（指君王）不可以不讀，一讀此傳，則忠義不在水滸，而皆在于君側(cè)（身邊）矣。賢宰相不可以不讀，一讀此傳，則忠義不在水滸，而皆在于朝廷矣。而部掌軍國之樞（要員），督府專閫（指朝廷之外的地方州縣）外之寄（托付的官員），是又不可以不讀也，茍一日而讀此傳，則忠義不在水滸，而皆為干城（盾牌和城墻，比喻捍衛(wèi)國家的將士）心腹之選（選擇）矣。否則不在朝廷，不在君側(cè)，不在于城腹心，烏（哪里）在乎？在水滸。此傳之所為發(fā)憤矣。若夫好事者資（幫助）其談柄（話題），用兵者藉（憑借）其謀畫，要（關(guān)注的）以各見所長，烏睹（哪里看到）所謂忠義者哉！

溫陵卓吾李贄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