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番話不免羅嗦,但是我們原在咬文嚼字,非這樣錙銖必較不可。咬文嚼字有時是一個壞習慣,所以這個成語的含義通常不很好。但是在文學,無論閱讀或?qū)懽,我們必須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謹嚴。文學藉文字表現(xiàn)思想情感,文字上面有含糊,就顯得思想還沒有透徹,情感還沒有凝煉。咬文嚼字,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,在實際上就是調(diào)整思想和情感。從來沒有一句話換一個說法而意味仍完全不變。例如《史記》李廣射虎一段:
“李廣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,中石沒鏃,視之,石也。更復射,終不能入石矣”這本是一段好文章,王若虛在《史記辨惑》里說它“凡多三石字”,當改為“以為虎而射之,沒鏃,既知其為石,因更復射,終不能入”。或改為“嘗見草中有虎,射之,沒鏃,視之,石也”。在表面上似乎改得簡潔些,卻實在遠不如原文,見“草中石,以為虎”并非“見草中有虎”原文“視之,石也”,有發(fā)現(xiàn)錯誤而驚訝的意味,改為“既知其為石”便失去這意味。原文“終不能復入石矣”有失望而放棄得很斬截的意味,改為“終不能入”便覺索然無味。這種分別,稍有文字敏感的人細心玩索一番,自會明白。
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情感的密切關系,以為更改一兩個字不過是要文字順暢些或是漂亮些。其實更動了文字就同時更動了思想情感,內(nèi)容和形式是相隨而變的。姑舉一個人人皆知的實例,韓愈在月夜里聽見賈島吟詩,有“鳥宿池邊樹,僧推月下門”兩句,勸他把“推”字改為“敲”字。這段文字因緣古今傳為美談,于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說得好聽一點,都說“推敲”。古今人也都贊賞“敲”字比“推”字下得好,其實這不僅是文字上的分別同時也是意境上的分別!巴啤惫倘伙@得魯莽一點,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,于今他推。他須自掩自推,足見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和尚。在這冷寂的場合,他有興致出來步月,興盡而返,獨往獨來,自在無礙。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氣度。“敲”就顯得他拘禮些,也就顯得寺里有人應門。
他仿佛是乘月夜訪友,他自己不甘寂寞,那寺里假如不是熱鬧場合,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