聰明睿智,天也;動靜思慮,人也。人也者,乘于天明以視,寄于天聰以聽,托于天智以思慮。故視強,則目不明;聽甚,則耳不聰;思慮過度,則智識亂。目不明,則不能決黑白之分;耳不聰,則不能別清濁之聲;智識亂,則不能審得失之地。目不能決黑白之色則謂之盲;耳不能別清濁之聲則謂之聾;心不能審得失之地則謂之狂。盲則不能避晝?nèi)罩U,聾則不能知雷霆之害,狂則不能免人間法令之禍。書之所謂"治人"者,適動靜之節(jié),省思慮之費也。所謂"事天"者,不極聰明之力,不盡智識之任。茍極盡,則費神多;費神多,則盲聾?裰溨,是以嗇之。嗇之者,愛其精神,嗇其智識也。故曰:"治人事天莫如嗇。"
聽力、視力和智力是自然生成的,它們的動靜思慮是人為的,人為的是指,要依靠自然生成的視力去看,依靠自然生成的聽力去聽,依靠自然生成的智力去思考。所以視力用得過度,眼睛就不明;聽力用得過度,耳朵就不靈;思慮過度,智力的認識功能就混亂。眼睛不明,就不能判斷黑白界限;耳朵不靈,就不能區(qū)別清濁聲音;智力的認識功能混亂,就不能弄清得失根據(jù)。眼睛不能判斷黑白顏色就叫做盲,耳朵不能區(qū)別清濁聲音就叫做聾,心智不能弄清得失根據(jù)就叫做狂。盲就不能躲避白天的危險,聾就不能知道雷霆的危害,狂就不能免于社會法令予以懲罰的災(zāi)禍。《老子》所說的“治人”,是說的適應(yīng)動靜的節(jié)律,節(jié)省腦力的消耗。所說的“事天”,是說的不要用盡聽力、視力,不要用過智力認識功能的限度。如果完全用盡,就會過度費神;過度費神,盲聾狂亂的禍害就會到來,因此要節(jié)省。節(jié)省是指愛惜精神,節(jié)省腦力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治人事天沒有比得上節(jié)省的!
眾人之用神也躁,躁則多費,多費之謂侈。圣人之用神也靜,靜則少費,少費之謂嗇。嗇之謂術(shù)也,生于道理。夫能嗇也,是從于道而服于理者也。眾人離于患,陷于禍,猶未知退,而不服從道理。圣人雖未見禍患之形,虛無服從于道理,以稱蚤服。故曰:"夫謂嗇,是以蚤服。"知治人者,其思慮靜;知事天者,其孔竅虛。思慮靜,故德不去;孔竅虛,則和氣日入。故曰:"重積德。"夫能令故德不去,新和氣日至者,蚤服者也。故曰:"蚤服,是謂重積德。"積德而后神靜,神靜而后和多,和多而后計得,計得而后能御萬物,能御萬物則戰(zhàn)易勝敵,戰(zhàn)易勝敵而論必蓋世,論必蓋世,故曰"無不克。"無不克本于重積德,故曰"重積德,則無不克。"戰(zhàn)易勝敵,則兼有天下;論必蓋世,則民人從。進兼有天下而退從民人,其術(shù)遠,則眾人莫見其端末。莫見其端末,是以莫知其極。故曰:"無不克,則莫知其極。"眾人用神浮躁,浮躁就浪費,浪費叫做侈。圣人用神安靜,安靜就少費,少費叫做音。節(jié)省作為一種方法,產(chǎn)生于大小規(guī)律。能夠節(jié)省,也就是服從于大小規(guī)律。眾人遭受災(zāi)患,陷入禍害,仍不知退,而不服從大小規(guī)律。圣人雖然不曾看見禍患的苗頭,就虛靜無為地服從于大小規(guī)律,這叫“早服”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正因為圣人節(jié)省,所以能夠早服。”懂得“治人”的人,他的思慮安靜;懂得“事天”的人,他的器官暢通。思慮安靜,舊德就不會喪失;器官暢通,精氣就每天攝入。所以說“不斷積德!蹦苁古f德不失,新的精每天到來的人,就是“早服”的人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早服,指的是不斷積德!狈e德然后神靜;神靜然后精氣多;精氣多然后計謀得當(dāng);計謀得當(dāng)然后能駕馭萬物;能駕馭萬物,打仗就容易勝敵;打仗容易勝敵,理論就必然稱雄于世;理論必然稱雄于世,所以說“無往不勝。”無往不勝本于不斷積德,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不斷積德就無往不勝。”打仗容易戰(zhàn)勝敵人,就會擁有天下;理論必然稱雄于世,民眾就會服從。進可以擁有天下,退可以使民眾服從,這種法術(shù)非常深遠,眾人也就看不到它的首尾;看不到它的首尾,因此不能知道它的究底,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無往不勝,就沒有人知道他的究底。”
凡有國而后亡之,有身而后殃之,不可謂能有其國、能保其身。夫能有其國,必能安其社稷;能保其身,必能終其天年;而后可謂能有其國、能保其身矣。夫能有其國、保其身者,必且體道。體道,則其智深;其智深,則其會遠;其會遠,眾人莫能見其所極。唯夫能令人不見其事極,不見其事極者為保其身、有其國。故曰:"莫知其極。莫知其極,則可以有國。"
凡擁有國家然后卻丟掉了的,擁有身體然后卻傷害了的,不好說是能夠擁有國家、能夠保全身體。能夠擁有國家的人,一定能夠安定國家;能夠保全身體的人,一定能夠享盡天年;然后才好說是能擁有國家、能保全身體了。能擁有國家、保全身體的人,一定會按照根本規(guī)律行動。按照根本規(guī)律行動,他的智慧就一定很深;智慧很深了,他的計謀就一定很高超;計謀很高超,一般人沒有誰能看到他的究底。只有那種能讓人看不到究底的人,也才能保全身體、擁有國家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沒有人知道他的究底。”“沒有人知道他的究底,就可以擁有國家了!
所謂"有國之母":母者,道也;道也者,生于所以有國之術(shù);所以有國之術(shù),故謂之"有國之母。"夫道以與世周旋者,其建生也長,持祿也久。故曰:"有國之母,可以長久。"樹木有曼根,有直根。直根者,書之所謂"柢"也。柢也者,木之所以建生也;曼根者,木之所以持生也。德也者,人之所以建生也;祿也者,人之所以持生也。今建于理者,其持祿也久,故曰:"深其根。"體其道者,其生日長,故曰:"固其柢。"柢固,則生長;根深,則視久,故曰:"深其根,固其柢,長生久視之道也。"
所謂“有國之母”。母,就是道;道產(chǎn)生于來保有國家的方法;因為是保有國家的方法,所以叫做“有國之母”,即“保有國家的根本”。用道來對待世事的,他的生命就會長久,保持祿位就能久遠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有國之母,可以長久。”樹木有蔓根,有主根。主根就是《老子》所說的“抵”。抵是樹木賴以生長的建立者,蔓根是樹木賴以生長的保持者。德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建立者,祿是人類賴以生存的保持者。假如能立于事理,那么他持祿也就長久,所以說“加深它的蔓根”。能按照根本規(guī)律辦事,他的生命也就長久,所以說“鞏固它的主根”。主根鞏固了“,生命就長久;蔓根加深了,生活就長久,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加深它的蔓根,鞏固它的主根,是長生久存的道理!
工人數(shù)變業(yè)則失其功,作者數(shù)搖徙則亡其功。一人之作,日亡半日,十日則亡五人之功矣;萬人之作,日亡半日,十日則亡五萬人之功矣。然則數(shù)變業(yè)者,其人彌眾,其虧彌大矣。凡法令更則利害易,利害易則民務(wù)變,民務(wù)變謂之變業(yè)。故以理觀之,事大眾而數(shù)搖之,則少成功;藏大器而數(shù)徙之,則多敗傷;烹小鮮而數(shù)撓之,則賊其宰;治大國而數(shù)變法,則民苦之。是以有道之君貴靜,不重變法。故曰:"治大國者若烹小鮮。"
工人屢屢變換職業(yè)就丟失功效,勞作者屢屢變動就丟失功效。一個人的勞作,一天丟失半天,十天就丟失五個人的功效了;一萬人的勞作,一天丟失半天,十天就丟失五萬人的功效了。既然如此,那么屢屢變換作業(yè)的人,人數(shù)越多,損失就越大。凡是法令變更了,利害情況也就跟著改變;利害情況改變了,民眾從事的作業(yè)也就跟著變化;從事的作業(yè)有了變化,就叫做變換作業(yè)。所以按照道理來看,役使大眾而屢屢讓他們發(fā)生變動,功效就會很;收藏貴重器物而屢屢加以挪動,損毀就會很大;烹煮小魚而屢屢加以翻動,就傷害它的光澤;治理大國而屢屢改動法令,百姓就會受到坑害。因此懂得治國原則的君主把安定看得很寶貴,法令確定以后,一再輕易變更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治理大國就像烹煮小魚一樣!
人處疾則貴醫(yī),有禍則畏鬼。圣人在上,則民少欲;民少欲,則血氣治而舉動理;舉動理則少禍害。夫內(nèi)無痤疽癉痔之害,而外無刑罰法誅之禍者,其輕恬鬼也甚。故曰:"以道蒞天下,其鬼不神。"治世之民,不與鬼神相害也。故曰:"非其鬼不神也,其神不傷人也。"鬼祟也疾人之謂鬼傷人,人逐除之之謂人傷鬼也。民犯法令之謂民傷上,上刑戮民之謂上傷民。民不犯法,則上亦不行刑;上不行刑之謂上不傷人,故曰:"圣人亦不傷民。"上不與民相害,而人不與鬼相傷,故曰:"兩不相傷。"民不敢犯法,則上內(nèi)不用刑罰,而外不事利其產(chǎn)業(yè)。上內(nèi)不用刑罰,而外不事利其產(chǎn)業(yè),則民蕃息。民蕃息而畜積盛。民蕃息而畜積盛之謂有德。凡所謂祟者,魂魄去而精神亂,精神亂則無德。鬼不祟人則魂魄不去,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亂,精神不亂之謂有德。上盛畜積而鬼不亂其精神,則德盡在于民矣。故曰:"兩不相傷,則德交歸焉。"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歸于民也。
人在生病時就尊重醫(yī)生,遇有禍患時就害怕鬼神。圣人在上,民眾欲望就少;民眾欲望少,血氣就調(diào)暢,舉動就合理。舉動合理,禍害就少。體內(nèi)沒有痤疽癉痔等疾病的危害,身外沒有刑罰誅戮的禍患,這樣的人就會把鬼神看得很輕淡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按照法則治理天下,鬼神也就不靈了!卑捕ㄉ鐣锏陌傩,不和鬼神相互傷害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不是說鬼神不靈了,是說即使靈也傷害不了人!惫碜鞴质谷松〗凶龉韨,人驅(qū)逐鬼神叫做人傷鬼,民眾違犯法令叫做民傷君,君主刑戮民眾叫做君傷民。民眾不犯法,則君主不行刑;君主不行刑叫做君不傷人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圣人也不傷害民眾。”君主與民眾不相互傷害,而人們與鬼神不互相傷害,所以說“兩方面互不相傷!泵癖姴桓曳阜,君主對內(nèi)就不用刑罰;對外不從事于貪占民眾的財物。君主對內(nèi)不用刑罰,對外不從事于貪占民眾的財物,民眾就生息興旺。民眾生息興旺,積蓄就會豐富。民眾生息興旺,積蓄豐富,也就叫做有德。凡是所謂鬼怪作祟,就是喪魂落魄而精神錯亂。精神錯亂便屬于無德。鬼不作怪則魂魄不喪,魂魄不喪則精神不亂,精神不亂便屬于有德。君主使民眾蓄積豐富,鬼也不來擾亂民眾精神,那么德都在民眾中了。所以《老子》說:“君主、鬼神不加害民眾,那么德就殊途同歸了!奔词钦f,上下兩方面的德一齊興盛起來而同歸于民眾。